吱呀——
“你运气不错,”领路的弟子推开门,头也不回道,“也不知道怎么得了宫主青眼,分到这么个好地方。”
祁白川衣服未换,刚刚经历过会审,又一路从火里爬出来,肌肤都有些瞧不出颜色,只能隐约看见突出的骨头,约莫是营养不良。
但人却没有多少瘦小,这般与人一前一后走着,除了兴致不太高,身量竟也能齐平。
弟子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祁白川接过灯,低声问:“如何为好?”
“据说是宫主当年的暂时居所,屋内布置都依着宫主的吃穿用度,自然是比旁人要好。”
说话间的工夫二人都进了院门口。
几步远处就是间宅子,相比与主殿的威严,它显得格格不入,像是误入深林的小孩,稚嫩未消,怎么看都不像个“比旁人好”的样子。
祁白川粗略扫过一眼,忽然道:“不必多送。”
弟子投来一个疑问的眼神。
“我先沐浴换衣,”他言简意赅,“既是宫主居所,这般随意总归有失礼数。”
“……”
弟子迟疑了少顷,绞尽脑汁也没琢磨出个“失礼数”的理由,索性叹了口气:“一直往北走,是弟子居所,我就住东北角,你得了宫主的话,应当也算是苍梧弟子,若有事可唤我帮忙,那今晚就……”
“今晚我自行处理,”祁白川不假思索,“师兄且去。”
说罢在弟子愕然地注视下关上了屋门。
……
光亮照人,灯里非凡火,门倏而一关,灯摇了两下,“噗通”一声,掉在地上。
弟子走远了。
门板发出沉闷声响,后背死死贴近门缝,突出的脊椎骨因大力磨得刺痛,心脏怦怦直跳,劫后余生的后遗症未褪去,其实都看不见。因为无人会关心一个微不足道的死人。
祁白川慢慢闭上眼,喘息似有若无。
血液逐渐浸透了衣服,每次动作都能牵扯疼痛,不过缓了片刻,他就慢慢滑落在地,额头温度滚烫。
脑海恍惚中出现了朦胧的声音。
“你以后……是要进学宫的……佛诡已死,天下泰安,只要能走出去……去到学宫,就能吃饱饭,就能修习灵力,那是仙门的地盘,你向他们求求情,他们看在你的身世,必然会心软……”
记忆中明亮的眼眸越来越空洞,只消一刹就成了无底深渊,独属于活人的温热流逝殆尽,留下的是苍白的肤色。
透骨冰凉。
“哥只剩你一个人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亲爱的……”
“弟弟。”
“……”
他突然睁开眼。
“咳咳……”
动作间打翻了灯笼,光亮咕噜转进了屋内,仓促之下他来不及拾起,踉跄着走进了隔壁浴室。
伤势不能再拖了。
许是弟子提前吩咐,浴室内早已备好了木桶热水,细看下去水中深色氤氲,一股浓浓的药味喷薄而出,满室湿气。
他一步跨进。
水温灼热,甫一进水,肌肤都瑟缩了一下,痛感顺着伤口渗透进去,他明显一顿,动作显而易见地慢下来,脸色疼得苍白。
伤口已经结痂,衣服皮肉连在一起,显得极为可怖,周围没有工具,只能一点点拿手撕扯。
祁白川顿了一顿,忽然用力一拉。
哗啦——
霎时闷哼骤起,牙关里的呻吟控制不住地泄露,但他没有停止,手上拉扯不断,像是自暴自弃般,要生生拔掉自己一层皮,与过去的痛苦断个干净。
良久的周旋,在一声重重的落水后,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桶中已经成了浑浊的黑,零零星星的药材漂浮其上,祁白川靠着浴桶边缘,眼睫蒙了层水雾,胸膛随着呼吸略微起伏,水珠从肌肉纹理颗颗滚落,露出了肌肤原有的白净。
但即便经过了那么长的时间,那么久的治愈,药桶却还滚烫灼热,热气生了灵智般孜孜不倦的蒸腾着伤口。
“……”
眉头轻皱,祁白川抚过桶壁,思索半晌无果,身上的疼痛却愈发加剧。
不再犹豫,他一手捞起残破的衣服,一手扶着木桶边缘,然后慢慢转身——
顿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
屋内没点灯,鼻尖不过几寸之处,一对精致的瞳孔微微放大,那张漂亮的出奇的脸正堵在桶边缘,歪着脖子,目光下视。
“……”
屋内陷入良久的死寂。
祁白川瘫着脸,在对方一动不动的目光中坐回原位。
梅负雪上下打量一番,拧起眉出言催促:“你洗完了吗?”
“……”
祁白川面无表情,放低身子:“没有。”
梅负雪拉过凳子坐下:“那你快点,我赶时间。”
“……”
两人大眼瞪小眼。
祁白川看了眼浴桶,然后贴着桶壁道:“宫主也要洗?”
梅负雪冷声道:“本座寻你问话。”
问什么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祁白川摸着自己破烂不堪的衣物,说:“我伤势未好,恐怕难以忆起。”
“你是说药浴白备了?”
“……”
“谢宫主恩赐,”祁白川说,“药力过猛,头脑发昏。”
梅负雪不假思索:“不可能,医师不会骗我。”
“……”
祁白川沉默少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可否请宫主稍加回避,过后我自会主动请罪。”
“不行,”梅负雪果断道,“你不像是个要活的模样,别人看管我不放心。”
“……”
两人又面面相觑片晌。
许是真的要坚持不住了,在药浴下一次冒泡后,祁白川轻轻呼出一口气,直言不讳:“宫主,我要被煮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