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步入驿馆大堂,随行的精锐护卫虽已尽量收敛气势,但那份训练有素的肃杀与人数带来的压迫感,仍让原本喧闹的大堂瞬间安静了几分。
寻常官员出行,少有这等排场。
众人目光或敬畏或好奇地追随着他们登上二楼的雅间。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楼下压抑的气氛才陡然一松。窃窃私语如同水泡般迅速冒了出来。
“嚯,这是哪位贵人驾临?这阵仗可不小!”
“看这架势,要么是四五品往上,又或者是勋贵侯爵,甚至是皇亲国戚也说不准呐。”
“咱们这等芝麻小官,汴京城里的大人物,又能认得几个?”
“也是......不过,公干还带着夫人?倒是少见呐。”
“夫人?那等天仙似的容貌气度,岂能是寻常夫人?汴京城红蕖坊知道吧?那里头的花魁娘子在她面前,怕也只配提鞋!”
“就是!而且正经人家的夫人,哪能容得下这等颜色做妾?依我看呐......”
一个声音带着自以为是的了然,“定是那位大人养在外头的金丝雀,外室!”
“对对对!看那身皮肉,养得那般细嫩白皙,定是娇养着没吃过苦头的,必是外室无疑!”
“啧啧,这汴京城里的高官显贵们,当真是艳福不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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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的雅间,已是这京郊官驿里最上等的所在。
然而,在生于锦绣、长于琼楼的昭云公主温初瑶眼中,这房间着实显得陈旧简陋。斑驳的墙面,略显暗淡的家具,空气中还隐约浮动着尘土的气息。
若放在前世,她定要蹙眉嫌弃,半刻也待不下去。
但重活一世,许多无谓的娇矜早已被她摒弃。
她神色坦然,甚至带着一丝新鲜的探究。
可盛祈年不同。
他修长的手指抚过桌案,指腹沾染了薄薄一层浮灰,眉心便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深邃的眼眸里氤氲着了化不开的怜惜与自责。
这环境,终究是委屈了他的明珠。
温初瑶敏锐地捕捉到他情绪的低落,起身走到他身边,柔荑轻轻覆上他微蹙的眉头,声音带着抚慰的暖意。
“无妨的。今早我与林籁先行,泉韵带着我的行装随后就到,想必也快了。待她们到了,仔细洒扫一番,再将我惯用的锦衾软枕换上,定能安适。”
她指尖温柔地描摹着他的眉骨,望进他眼底,“阿洵,我既决意随你同赴湘阳,便早非深宫娇花。前路风霜,我心有准备。别总把我当成易碎的琉璃。”
“我从未觉得你娇气。”
她的体谅反而让盛祈年心头那份愧疚更深,他握住她的手,声音沉沉,“是我...未能给你最好的。”
温初瑶被他这副小心翼翼、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呵护的模样逗得轻笑出声,却顺着他的话,娇嗔道,“好啊,那你就...再对我好一点,再好一点点。”
盛祈年自是竭尽所能。
官驿能拿出的最好菜肴,他点了个遍。虽不及御膳精致,胜在新鲜热络。
温初瑶胃口不错,也多用了一些。
膳毕,她想着消食,也腾出地方让林籁、泉韵仔细收拾房间,便拉着盛祈年出了驿馆。
夜色已浓,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天际,清辉遍洒,将山野竹林笼罩在一片温柔静谧的银纱之中。
夜风习习,带着竹叶的清新和泥土的微凉,沁人心脾。
盛祈年提着一盏素纱灯笼,昏黄的光晕在脚下摇曳,他一手稳稳挽着温初瑶,沿着山边小路缓行。
此情此景,让温初瑶的思绪倏然飘远,回到了那个大雪纷飞、冰冷刺骨的除夕夜......
也是这般深夜并肩而行。
但彼时的心境,是锥心刺骨的悲戚。
而此刻,身边人气息沉稳,掌心温热,空气中弥漫着竹林的清幽和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气息,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与浪漫。
她微微侧首,借着朦胧的光线看他。
清冷的月华勾勒着他英挺的侧脸轮廓,眉宇间依旧是那份熟悉的坚定与沉稳,那个能让她全心信赖、托付所有的盛祈年。
“在想什么?”
盛祈年察觉到她的目光,侧头浅笑,灯笼的光在他眼底跳跃,柔情缱绻。
“在想...时间过得真快。”
她轻声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盛祈年以为她是忧心别离,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再次承诺,“瑶瑶放心,此间事了,我定会尽快回到你身边。”
“不用。”
温初瑶却摇了摇头,月色下她的笑容恬淡而真切,“不必将行程压缩得太紧,我不在乎你早一日还是晚一日回来。比起那个,我宁愿你每日能多睡上两个时辰,养足精神。”
盛祈年心头一热,脱口而出,“唯有在你身边,我方能安眠。”
温初瑶闻言,顿时笑靥如花,“是吗?那可真真是辛苦我们少卿大人了。”
她忽然踮起脚尖,凑近他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声音带着诱人的蛊惑,“不如...今晚你便与我同寝?省得你辗转反侧?”
“嘘......”
盛祈年耳根瞬间染上薄红,又羞又无奈地制止她大胆的提议,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速,脑海中不受控地闪过莺时居那夜的缠绵,以及今晨那场令人血脉贲张的绮梦。
“怕什么?”
温初瑶俏皮地笑着,秋水莹润,“这里又没旁人。阿洵,这可是我第二次邀请你了哦。”
她还故意拖长了尾音。
盛祈年喉结滚动,只觉得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