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身那日,谢玉璋没有和别的官员一起在城门外相送,而是在出城十余里后一间小小的茶寮里等候。
行至此处的裴世卿微微一笑,制止了老仆的恶语相向,施施然在茶寮里的条凳上坐下。
两人在朝堂争斗近十年,无数次唇枪舌剑、激烈交锋,此时百感交集却欲言又止。
默然片刻,裴世卿正要起身告辞之时,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堪堪停在茶寮前面,激起一片尘烟。
“裴大夫请留步!”
来者是一位气质清俊的中年人,下马后朝裴世卿躬身抱拳,然后取下背上的包袱,恭敬地双手递到裴世卿面前,道:“这是家师手书,赠予裴大夫。”
裴世卿盯着这个从未谋面的中年人,突然神色微动,急切地打开包袱,是一个朴素的纸盒,纸盒里有一个卷轴。
小心翼翼地打开卷轴,赫然是一副如行云流水、力透纸背的草书——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尊师是柳大家!”裴世卿总是从容不迫、气定神闲的脸上罕见露出激动的神情,连声音都透着狂喜。
中年人矜持点头。
谢玉璋震惊之下顾不上失礼,几步上前观看,真的是柳大家手书,还用了印。
谢玉璋酷爱书法,最为推崇的就是柳大家,年少时曾登门拜师,被婉拒,仍然不改初衷,他的字就是在长期摹写柳大家书法的基础上练成的,有着明显的柳体风格。
世人皆知柳大家已十数年未有只字片稿流出,如今竟然主动题字赠予裴世卿!
谢玉璋呆呆地立在原地,怅然若失。
裴世卿当然也知道谢玉璋对柳大家的推崇,等收好卷轴,送走柳大家学生,看到他还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老夫有几句话赠三郎。”
“圣上内心最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庶民含辛茹苦、胼手胝足,求的是什么?”
“百官立于朝堂,想的又是什么?”
“三郎雏凤清声,志存高远,望三郎能坚守本心、矢志不渝!”
裴世卿几句话说完,也不在意谢玉璋的反应,翩然离去。
谢玉璋一个人在茶寮坐了很久,想裴世卿临走时的这几句话,想裴世卿喊他“三郎”。
“三郎”是小时候家里长辈或通家之好的尊长对他的称呼,而这个称呼已经许多年没听到了。
谢玉璋一些恍惚,好像年幼的他也曾喊裴世卿一声“世伯”。
世事无常。
他发愤图强的初衷是要为父亲洗刷冤屈,让陷害父亲之人以命抵命。后来却证实父亲真的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一切都是罪有应得,而谢府的锦衣玉食不是母亲持家有方,是民脂民膏。
将父亲送进大牢的是裴世卿的心腹,不是为民请命,是党争。
裴世卿和他的门徒随扈们同样贪财揽权,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这些风风雨雨在谢玉璋脑海里翻涌。
裴世卿说希望他能“坚守本心、矢志不渝”,可他的本心究竟是什么?
……
镜头渐渐拉远,谢玉璋独坐在简陋的草棚下,落叶被秋风吹得打旋,转着圈落在他的脚下。
激越苍凉的音乐响起,映衬着茶寮里孤独的身影。
——卡!
“过——”
“恭喜唐老师杀青!”
“恭喜丁老师杀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