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铁锈般侵蚀着天空,林府的轮廓在渐暗的天光中扭曲变形。
那扇布满裂痕的朱漆大门像一张干涸的血口,匾额上“林府”二字被某种锐物划出五道深痕,木缝里渗出暗褐色的污渍。
一股阴冷的风从门缝隙冲出,将满庭芳的衣袖吹得联袂齐飞,风里裹着腐朽腥臭的气息,熏得她掩鼻子皱眉。
大门铜锁的锁孔早已被人堵住,她只得翻墙而入。
庭院里的杂草疯长,像是从地底伸出的枯手,牵绊住干涸的池塘底部泛着诡异的暗色,仿佛曾经盛满的不是水,而是别的什么。
她手中罗盘疯狂转动,仿佛被某种力量强行拽住,让指针最终死死指向正厅。
通往正厅的路一段长满了青苔的青石板,又湿又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某种活物之上。
正厅的门半掩着,里面漆黑一片。
她推门的瞬间,灰尘簌簌落下,可那灰尘里似乎混着细碎的骨屑。
厅内陈设凌乱,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瓷器。
供桌上的画像早已腐朽,画中女子的脸被虫蛀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双眼睛——空洞、幽深,像是在盯着她。
满庭芳走近细看,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画像“啪”地一声掉在供桌上。
她低头去捡,却发现供桌上还残留着香灰。
“叮铃——”
铃铛声从身后幽幽传来,满庭芳猛地回头,长廊尽头立着一道白影。
那人长发垂地,赤足站在阴影里,皮肤白得不似活人。
“这位公子......”满庭芳刚开口,他缓缓转头——
没有五官。
只有一片惨白的皮肉,像是被生生抹平。
白衣男子缓缓抬起手,捧出一颗鲜血淋漓的心脏。
“姑娘……”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又像是贴着她的耳畔低语,“要吃我的心吗?”
手掌缓缓摊开,掌心里躺着一团暗红色的肉块,还在微弱地抽搐,黏稠的血顺着指缝滴落。
满庭芳的喉咙被恐惧扼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谁料白衣男子一惊,空洞的脸上浮现出清俊的面容,惊慌失措地朝屋顶喊道:“狐七,怎么办?她晕过去了。”
屋顶上跳下一只赤狐,落地化作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瞄了一眼地上的女人,鄙夷道:“胆子也太小了,是你吓过的人里最胆小的。”
屋顶瓦片发出细微的响动,一只赤狐轻盈跃下,落地时已化作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
他踢了踢满庭芳的罗盘,鄙夷道:“胆子也太小了,是你吓过的人里最不济的一个。”
说着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拽满庭芳的胳膊,“把她扔到林家门口,看他们还敢不敢……”
话音未落,那只被他抓住的手突然反扣住他的手腕。
本该昏迷的满庭芳倏地睁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原是一鬼一妖在此作祟,难怪那些道士都无功而返。”
白衣男子吓得魂体震荡,瞬间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廊柱间。
赤狐少年却没那么幸运,命门被扣,妖力尽封,连耳朵都冒了出来,在头顶不安地抖动着。
“放开我!”少年拼命挣扎,指甲在满庭芳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却只换来更用力的钳制。
他能感觉到这女人的手指像生了根,每一分力道都精准地压制着他的妖脉。
满庭芳纹丝不动。多年的修炼让她的手指如同生了根,任凭少年如何扭动都无法撼动分毫。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指甲在自己手背上抓出了几道红痕,但这反而让她收得更紧。
“你跑不掉的。”她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们为何要在此作乱?这是凡人的住处,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少年突然停止了挣扎,抬起头来。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像是困兽最后的倔强。
“这宅子又没有人住,我们也没有害任何人。”他的声音有些发抖,“是你们先来招惹我们的。”
满庭芳没有说话,只是将他的手又往自己这边拉近了几分。
“你身上的妖气很熟悉,你是南谯的妖族。”她终于开口,“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少年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
他再次开始挣扎,这次比之前更加激烈。
满庭芳感觉到他的手腕在自己掌心里扭动,像是想要脱壳的蛇。
“这道印记……”她刚要开口,突然感觉到一阵刺痛的灼烧从少年的手腕传来。
那热意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让她不由自主地一颤。
就在这时,少年猛地一挣,竟然真的从她手中脱了出去。满庭芳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掌竟然变得通红。
方才白衣鬼唤少年为狐七,她依稀记得南谯赤狐一族百年前还未有老七,小小年纪便有如此修为,又怎会到这千里之外的青婺城?
看来当真不虚此行了。
她将罗盘揣进袖子,又从中取出一张特意从林家那里索来的图纸。
这幢阴宅是林家的祖业,林氏世代栖居于青婺城,古宅历经数代传承,如今虽显倾颓之态,但那残破的飞檐斗拱间,仍流转着昔日的风雅余韵。
满庭芳踏入宅门前,已从现任家主林赦口中听闻那段可怖往事——厉鬼肆虐、血案频发,逼得整个林氏仓皇逃离这处凶宅。
然而这祖宅如同附骨之疽般深植在林氏血脉中,五年来,林氏子孙疯魔般不断延请方外之士前来驱邪,前后三十余位术士,皆落得个狼狈而逃的下场。
有术士面如死灰地警告,宅中恶鬼凶戾异常,非人力可制,只能在外围布下锁魂阵勉强困住;亦有术士眼神涣散地喃喃,说那空宅魇影皆是心魔所化。
这五年陆陆续续有二十几人进入老宅,无论他们是谁,却都再无踪迹。
坊间流言愈传愈骇人,都说作祟的是当年借住林家的表小姐陈雪曲的冤魂。
那陈小姐归家途中遭山匪虐杀,后来衙役在豺犬啃噬过的尸堆里,寻到她支离破碎的尸身。
依理而言,半月后山匪伏诛,陈雪曲的怨气也该平了,但或许因死得过于凄惨,她心有不甘,魂魄随尸身回到了林家。
从此林家老宅便不得安宁,林赦的弟弟林鸣更是被活活吓疯,至今仍痴痴傻傻。
但此刻飘在满庭芳眼前的,却是个面色惨白的男鬼,莫非从头至尾,都是这鬼披着陈小姐的皮囊害人?
难怪数十个道士依着陈雪曲的八字画符施法,全都徒劳无功。
循着府邸图样来到表小姐院落时,满庭芳的靴底碾碎了半片青瓦。
荒废的屋舍门窗洞开,阴风裹挟着腐朽的气息,如冰冷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
蹊跷得很!
林府声称仓促逃离时只带了细软,可庭院里那株价值连城的牡丹尚在,偏偏这间早已无人居住的屋子,竟被搬得空空如也。
院落里遍地狼藉,折断的桃木剑切口焦黑如炭,香炉倒地,灰烬早散,碎裂的八卦镜深深嵌进墙缝,仿佛被某种可怖力量硬生生拍进去的。
想必那些道士在此设坛作法,却被厉鬼掀了个底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