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箸碰在青瓷碗沿发出轻响,贾景明垂眸将最后一口鸡丝粥咽下,“三弟既是病了,何不延请大夫正脉?母亲每月往长安观运送的金银,以为当真能瞒过衙门捕快?”
他目光扫过贾母腕间少了的金镯,“试问天下有哪个清风明月的道长嘴上说着为苍生着想,私下里却巴巴的让人送钱财去,倒不知炼的是仙丹还是金锭。”
满庭芳默不作声,以免他们想起还有她这号人物。
守中道人是妖,妖大多不屑金银珠宝,怕是全用在豢养那群手下了。
闻言,贾母面带几分被拆穿后的难堪。
她死死攥着佛珠,娇魅眼瞳却望向端坐上首的丈夫,“老爷,妾身全是为景荣着想。昨日景荣昏迷不醒,妾身求了守中道长的黄符,他这才有所好转。”
饭桌案突然被拍得震响,贾父指着贾景明的手不住颤抖:“贾景明,若景荣有三长两短,你便去祠堂自请出族谱,我贾家的财产再与你不相干”
生父如此苛责,贾景明到底不悦,他整了整衣领,躬身行礼:“衙门尚有公务,儿子告退。”
“孽障!你给我……”贾父怒声咆哮,却听见瓷器撞击的清脆声。
满庭芳也起身道:“两位请慢用,小女也告辞。”
满庭芳转过回廊时,贾景明正倚着垂花门斑驳的朱漆立柱,似是在等她。
她脚步放缓,在丈许外停驻,却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
倒是贾景明盯了她好一会儿,满庭芳见他如此,也不像待字闺阁的女子那般羞怯,反倒有意仰头供他观赏。
她这般无畏,倒叫贾景明脸红了起来。
贾景明的视线掠过她眉心花钿,喉间蓦地发紧:“满姑娘素日对待男子皆是这般坦荡么?”
满庭芳噗呲笑出了声,那笑声爽朗,仿佛一只小鹿撞进了贾景明的心里。
“姑娘笑什么?”贾景明有些气愤道。
“小女原以为大人的年纪,早该识得女儿家心思。”满庭芳忽地逼近半步,衣袖带起若有若无的焚香,“这般情状倒像初见世事的蒙童。”
“所以,这于我而言,是一桩好事吗?”
贾景明扭头,正撞上她摄人心魄的眼眸。
他耳根漫上血色,腰间玉佩叮当乱响:“你……你究竟意欲何为?”
满庭芳见状,面上浮出一丝黯然,退后一步,并未再看贾景明,“大人布下五行现行阵,却未曾让我现出原形,若守中道人问起……”
贾景明神色晦暗难明:“我会神色惊恐告知抱元道人,妖物的道行高深,竟破了阵法,还请他另想他法。”
满庭芳轻叹一声,这声叹息好似猫儿在贾景明的心头抓挠,“大人若是就这般告诉他,他必然会起疑心,你只管将实情告知,不必替我隐瞒。”
“我若照实说,若他们用更狠毒的阵法……”贾景明眉头紧蹙。
“大人可尝过浸过槐花蜜的桂花糕,听闻西街第三家铺子未时三刻出炉的最酥脆。”满庭芳指尖绕着垂花门上垂落的紫藤,“大人下职时可否为小女带回来一份?”
贾景明脚下官靴碾碎满地落英,“满庭芳!”
满庭芳睫羽轻颤,抖出个苦涩笑容,“妖道害人,眼下进献童男童女的日子将至,总得想法子将他的注意力从他们的身上撇开,大人不必在意,总归我这些年所受误解也不少。”
待他走后,满庭芳逗弄之事已了,掉头回了客房。
狐七正捏着翡翠虾饺往嘴里塞,“我可留了你的吃食。”
满庭芳摆摆手,在一旁落座,“我已用过,余下的便都进你肚皮吧。”
狐七黑瞳微眯:“贾景明算计你,你也能与他同桌用饭。”
“不止贾景明,贾府两位长辈也在。”满庭芳笑道,“贾景明身为贾府大公子,不大受双亲待见,或许是因着继母的缘故,又或是他的脾性。”
“姐姐,你为何如此关心贾景明?”白鹤梦在一旁醋味熏天。
满庭芳笑道:“非也非也,地府缺人手得紧,我瞧着贾景明倒是不错,待我考核一番,在名册添上他的名字。”
白鹤梦听了解释还是不大高兴,“他正值壮年,也不知何时才会死,等他两鬓斑白还要等几十年。”
满庭芳眼尾微挑,“今晨,在贾府偶然所得真君庙那股邪气,待我寻去一探,却是到了贾三公子住处,想来那东西就藏在里面。”
“那姐姐可知是什么东西了?”白鹤梦问道。
“尚未断论,待我寻机再探。”她侧头望向屋外,天光映得她笑意愈发朦胧。
忽的,她看向狐七鼓起的锦袍前襟,“狐七,贾府外必有长安观的眼线,有桩要事还得劳你帮我办。”
听着满庭芳的计策,狐七那双被晨光变作琥珀色的瞳孔骤缩,待听得“真君庙”三字,他倏地邪笑:“你这是想害死我啊。”
戌时三刻,身着赤色衣袍的少年跨出东角门。
贾府外蹲守的几人慌忙掷出传信纸鹤,往长安观方向发出联络信号。
其中一人点上五人道:“我们跟踪此人,你们留下监视贾府,务必看住那妖女。若有动静,需立时传信。”
不多时,东角门又迈出一人,正是他们紧盯的满庭芳。
再度传信,再带走八人,留下六人看守贾府。
临行前,守中道人特意叮嘱,此女是妖,若是跟得太紧,恐被察觉。
但若太远,又恐跟丢了人,他们一路谨慎,却不想满庭芳并无动静。
她似是在闲游,买一些胭脂水粉或是珠宝首饰,便是与人交谈,也不过是金银之事。
一个时辰后,满庭芳走进一家酒楼,此地人多眼杂,不便跟踪,他们只得分散开来。
为首之人叮嘱道:“一定要跟紧了,莫要被她溜走。”
另外一人道:“她极有可能察觉端倪,我们散开,守住出入口。”
眼见满庭芳进了二楼包厢,竹帘忽垂忽卷,隐约可见她走动剪影。
他们心头一紧,立时施法窥探,却不想门扉上忽现符文,将法术尽数反弹。
不得已之下,其中一人摸出匿形符贴在额间,扮作跑堂前去叩门,“小店赠客官一碗解暑杨梅汤,客官……”
屋内传来满庭芳的呵斥声,“滚!”
见人还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
却不知屋内不过一个纸人,真身早已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