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老仆提着一大摞柴火回来,纳姆对这位忠诚的仆人叮嘱了许多,什么晚上关紧门不要随意走动,最近也不要让阿米尼娅独自出门,要去集市采买什么的就托人带……巴拉巴拉说了一长串,阿米尼娅听着觉得他可能不是出去一夜,而是要出去一个月。
老仆全盘接受且倍感欣慰,“少爷长大了,越来越像老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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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下前,纳姆追上了队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到郊外祭坛——这是一处古老的宗教遗迹,据说存在的历史能够追溯到费拉法拉绿洲出现之前,当然,现在这里只剩下石块堆砌的立柱。一番整顿后,祭祀会从半夜起持续到黎明,当旭日从东方升起,在高级祭司的带领下,所有学徒摊开掌心感受着降临人间的第一缕光明。
“帕特纳姆,你在干嘛?”
祈祷仪式结束后,一个学徒发现少年在棕榈树下打转。
“我瞧这些果子熟了。”
纳姆望着树上结得满满当当的果串,心想阿米尼娅看到这么多阿尔戈棕榈果,一定会很高兴的——唔,既然她没法亲自来看,那他干脆就全带回去吧!
“可这也太高了!”
阿尔戈棕榈树的树干又细又滑,不是谁都敢往上爬的,万一摔下来就惨了。纳姆想了个办法,他找来长绳捆住石块往树杈上抛,等到卡住后,就用蛮力将树枝往下拽,密密麻麻的棕榈果便一点点地低垂下来,直至近在眼前——少年手握短刀,毫不客气地削下了一整串。
将一大捧棕榈果扛到肩上,纳姆发现之前的那个学徒还站在原地,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帕特纳姆你、你力气可真大!”
“嗯。”
纳姆随手抓了几颗棕榈果抛给对方,然后扭头往营地走去。
……
回程时天已大亮,因为行进速度慢,学徒们靠在驴车上打起了瞌睡,纳姆骑着马跟在后头,他虽然也整夜没合眼却并不感到困倦。原本以为很快能够到达圣域,不知怎么队伍突然停了,纳姆耐不住性子便赶到队伍最前面——这一瞧,他愣住了。
从城中赶来的侍卫将商道围得水泄不通,几个高级祭司一边摇头,一边说着什么。
“那些人抢走了所有的财产,还杀了我的儿子!”
人群中传来哀嚎与哭诉声,原来昨夜有沙漠大盗袭击了城外的收容站,这群亡命之徒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他们甚至连妇女和幼童都不放过……前来避难的部族游民毫无防备,一时间死伤无数。纳姆看到离他最近的某个棚子里,一个男人仰躺在满地狼藉之中,他的胸口破了个大洞,干结的血块染红了被褥——在刺眼的阳光下,殷红的血液与干黄的土地反射出沉重阴霾的色泽。
纳姆心头涌起某种不安,他勒紧缰绳匆匆赶回排屋,直至见到阿米尼娅关切的脸庞后,才从渐渐地冷静下来。
这桩惨事很快在圣域传开了。
阿米尼娅听闻后久未言语,谁也无法想象,当那些手无寸铁的妇孺面对凶恶的歹徒时,究竟身处于何等痛苦之中——死亡,是如此遥远,却又如此地近——另一方面,游民们逃难而来,本就穷困潦倒,根本无力负担建造墓地的费用,祭司长老得知此事后,允许他们在未开垦的荒地上挖掘土坟,并派遣了丧葬祭司举办葬礼。
荒地上,数十名亡者包裹着柔软的亚麻,他们已经被拭去血迹,穿戴上了最好的衣服与首饰。幸存的人们围绕在逝者身旁,眼中是难以抹去的悲伤,他们没有钱财,无法将挚爱的亲人制成木乃伊——只能在地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深深的土坑,简陋,却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阿米尼娅与纳姆站在人群之中,与许多善良的圣域居民一起为这些无辜受难的人们哀悼。
在葬礼仪式中,丧葬祭司诵读起最为重要的《亡灵书》:
“伟大的神!正义之主!我来到您的面前,我见到您的尊容。我认识您,我知道您的名字,以及那些与你同在正义的大厅中的四十二位神明之名。他们以行恶者为食物,并且在奥西里斯审查之时饮行恶者的血。「正义之主」就是你的名字,我来到你面前,我带来正义,我为你驱走诡诈……
我没有对人行恶。
我没有虐待牲畜。
我没有在神圣之处犯过。
我没有知道那不该知道的事。
我没有见到罪恶。
我的名字没有为神明所知。
我没有对神明不敬。
我没有对穷人行凶。
我没有行神所恶之事。
我没有诽谤奴隶。
我没有使人生病。
我没有使人哭泣。
我没有杀人。
我没有下杀人的命令。
我没有让任何人受苦。
我没有削减神庙中的粮食。
我没有损坏神明的面包。
我没有偷走死者的祭品。
我没有和小男孩有性关系。
我没有自渎。
我没有减少谷物量器。
我没有削减土地。
我没有诈骗过半亩土地。
我没有增加天秤的重量。
我没有减少铅锤的重量。
我没有将奶自婴儿口中夺走。
我没有将牲畜赶离牧地。
我没有捕捉神庙所有的鸟类。
我没在神庙的沼泽中捕鱼。
我没有在泛滥期拦水。
我没有用坝拦水。
我没有任意熄灭火种。
我没有忽略了定时献祭。
我没有抢夺属於神明的牲口。
我没有阻止一位神明的出巡。
我是无辜的!无辜的!无辜的!无辜的!
我的纯洁让我成为了生息之主的鼻子,
他在这世界之主面前令所有的人得以永生……”
(选自古埃及《亡灵书》)
这卷为亡灵而写的咒文很长,伴随着微不可闻地抽泣声,全场是如此安静,可无论如何期盼永生,死亡依旧令人沉痛。当最后一句咒语落下,阿米尼娅感到四周压抑着的空气渐渐抽离——半空中,出现了一扇金色的大门,门缓缓打开,一道朦胧的神光笼罩在那些死去之人的身上,渐渐地,灵魂以一种新的形态从体内升起,化成了半透明的影子。
亡灵们醒了,一个接着一个走入金色的大门,它们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了然,是解脱。一个亡灵久久伫立,如此安静——阿米尼娅认出了这个女人,就在前一天她找回了走丢的女儿,她拥抱过,亲吻过的唯一的孩子,如今已与之阴阳相隔——小女孩挣脱父亲的手,蹲下身摸了摸母亲冰凉的脸,疑惑着母亲为什么还在睡觉?年幼的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死亡的阴影永远地烙印在灵魂深处,只留下淡淡地被遗忘地悲伤。
尽管不舍,亡灵依旧是要离开人间的,它们升起,穿过光之门,最终消失于广阔的冥土之中——这便是生命的终结。
命运如此残忍,它掌控着一切有形与无形的事物,人类在此之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力。阿米尼娅轻轻叹息,眼中流露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悲悯,纳姆疑惑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一片蔚蓝的,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
所有亡灵都进入到另一个世界后,金色的大门便开始慢慢合拢,在神光即将消失之际,阿米尼娅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黑色的头颅,尖尖的耳朵,神灵的气息弥漫在他身旁——传说中,每一个将死之人都会在冥界见到狼首人身的引领者,他会将亡灵带入灵魂殿堂,以羽毛称量心脏,心脏重于羽毛者将被永远地宣判死亡。
阿努比斯……
阿米尼娅脑中突然闪过一些莫名的画面,此时,金色的神光已经彻底消失——嘈杂地哭喊声响起,肃穆的空气终于有了流通,人间重回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