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暮山便也朝穆天璇行礼道:“外臣见过天璇公主。”
“戚公子不必拘谨。”穆天璇轻轻扬起唇角,眸光柔和地望着他。
戚暮山略感赧然,落座后对穆天权道:“外臣不知公主来访,怕是打扰了陛下。”
“无妨,天璇只是听闻你昨日身体抱恙,今日就急着来请见。”穆天权将石榴茶推向他,“和朕一样挂念着你的身体罢了。”
“有劳陛下与公主挂心了。”
穆天璇笑说:“你既是镇北侯的孩子,就也是我们的孩子。”
听她这番话,戚暮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自己的窘迫并非因为对方是位中年女子,而是因她那和蔼目光本就是母亲在看着孩子。
戚暮山不禁想起已故的生母,连着藏在衣袖间的手指都微颤起来。
“外臣……不敢当。”
镇北侯早年到访溟国,与当时还是王储的穆北辰及其姊妹兄弟结识,此情谊长存至今,只不过——
“溟国因为昭国才被迫迁都南下,外臣恐怕担不起公主的仁慈。”
穆天璇却微笑着摇头:“非也,孩子。说到底挑动我们之间战争的不是你,不是你父亲,也不是昭国的百姓。”
答案显而易见,可戚暮山一时说不出口。他没有忘记临行前对昭帝的许诺,尽管那只是他用以请命的托辞。
穆天璇并未等待他有回应,顿了顿,便继续道:“你父亲以前常说,打仗就是万民膏血铺作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尽管如此,他还是执意要做镇北侯,你可知为什么吗?”
“因为……”
戚暮山呢喃着,脑中浮现出老侯爷那张泼皮无赖似的笑脸,每到这时,他就知道自己的出招又露破绽了。
下一刻,果不其然地被掀翻在地。
直到有回他终于觉得这样太耍赖了,干脆躺地上不起了,老侯爷便一把把他拎起来,揉着他乱糟糟的脑袋,操着浓厚的塞北口音笑问:“儿啊,你知道你爹为啥要当将军吗?”
他想也不想道:“因为要建功立业、报效祖国。”
“哎,这是一方面。”
“那另一方面呢?”
老侯爷的表情忽然认真起来:“你要记住,山儿,另一方面就是……”
记忆中的老侯爷嘴唇翕动,与戚暮山此时的嘴型相交叠。
“望河清海晏,万家不离散。”
穆天璇闻言微愣,随即轻笑,眼底泛起波光,动容道:“真好……你父亲是第一个能与我小妹志同道合的昭国人,如果他俩还在的话,或许今日坐在这的,就不是你我了。”
可那年开战在即时,老侯爷千山万水从塞北赶回万平,连着三叩死谏,都没能挽回皇命。
戚暮山沉思片刻,试探性地道:“所以,北辰先王当初才会选择投降吗?”
穆天璇低吟一声,平静道:“至少,我与赛罕是这么认为的。”
溟国战败一事,仍为史官所争议,一争素来谨守和约的昭国毁约侵犯,二争昔年溟国国力雄厚,理应久持难下。
戚暮山不由想起拉赫那位历经三任国王的老者,他那时言犹在口的神情,也许这其中确实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沉默许久的穆天权忽地开口:“对了天璇,你不是想给戚公子看看吗?”
戚暮山疑惑:“看什么?”
“公子不知,天璇既是公主,也兼医理院主事,早听闻你身子骨弱,昨日传召入宫便是为了此事。”
“不必劳烦公主,外臣自幼如此,太医们皆无能为力。”戚暮山说。
话罢,却见穆天权低头一哂:“你这套说辞,也就糊弄糊弄小阿妮苏。”
“……”
陛下怎知他对小公主说过这番话?
戚暮山心里一咯噔,那两兄妹之前信誓旦旦地说绝不会让穆天权知道他私自去过医理院的事,还真让他信了。
不过听穆天权的意思,穆暄玑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有所隐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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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
灰白檐角渐次垂落雨珠,啪嗒,滴在靛青色的伞面上。
戚暮山出来时,正看见穆暄玑执伞候立,百无聊赖地伸手到伞外,接住细密雨点。
“少主?你怎么在这?”
穆暄玑回过头,已全然不是那副故作不熟的模样,嘴角微扬道:“等你。”
戚暮山失笑,矮身躲到他伞下:“等我做什么?”
穆暄玑将伞略微斜倾向他那一边,说:“去文书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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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厅内。
穆天权给穆天璇沏上一杯石榴茶,问道:“他的身体究竟什么情况?”
穆天璇方才未在戚暮山面前明说,眼下才轻蹙眉头道:“倒是没见过这么虚弱的身子,但除此之外探不到其他症结。”
“难不成真是天生病根?”
穆天璇沉吟道:“未必,我记得月挝有种罕见的蛊毒,名玄霜,虽不致死但能致人身弱体寒、钻心刺骨,况且脉象隐秘,只在病症发作时能被诊断。”
穆天权惊然:“该不会……”
穆天璇叹道:“若真是玄霜蛊作祟,那的确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