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孟冬辞转到屏风后,朝元珵伸手,“院中都传殿下身上不大爽利,我少不得要过来瞧一眼。”
见孟冬辞毫无顾忌地越过屏风,元珵又往水里缩进去些:“你们大煜没男女大防非礼勿视之说吗?你怎能……”
“你不是穿着寝衣?我们大煜没你们那些陈腐规矩,”见元珵面色略白,孟冬辞便俯身从水里捞出元珵的右手,给他搭脉,“你服的毒虽相克,但都是伤人根本的东西,解毒还是其次,身子的亏空且得些时日才能补回来。”
元珵呆愣愣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问:“所以昨日的汤是真给我补身子的?不是你故意折腾我的?”
“昨日的方子都是家父翻遍医书钻研出的好方子,”孟冬辞收回手,目光在元珵右边小臂上的一道疤上落了一瞬,才又道,“只不过虚不受补,过犹不及,家父还没试过搁在一起用。”
元珵:“……?”
孟冬辞转身往出走:“殿下莫要自谦,我确是故意折腾你的。”
才出了元珵的屋子,孟冬辞一回身,正撞见柳荷柳莲在转弯的连廊处站着,似是在等她。
“柳姨,莲姨,”孟冬辞以为她们要问元珵,便转过连廊迎上去,“他没什么事,昨儿晚膳用多了有些积食,夜里没怎么睡,让他多歇一两个时辰便好了,别去管他。”
柳荷柳莲先是点头,后竟屈膝要跪:“我二人是来代殿下谢过皇子妃的。”
孟冬辞连忙伸手搀住:“快别。”
大约是怕叫元珵听见,柳荷柳莲引孟冬辞到后头一处围了兽皮挡风的小亭里坐。
柳荷使衣袖拭泪,道:“不瞒皇子妃,咱们这别院就是个黄金打出来的笼子,殿下九岁搬进来,这还是头一回大大方方地推开了门。”
孟冬辞听元珵大致说过此事,心中本就对元珵当年出现在大煜春闱贡院一事有疑,这会儿见她们二人已对她放下防备,便借此问:“柳姨莲姨可知他当年前往大煜之事?”
柳荷点头:“自然知道,六年前殿下还不是如今这副荒唐样子,虽常因出不了门烦闷,偶尔使使小性子,但心里没有怨,是个风发意气的少年郎,陛下送进别院的夫子和骑射师父都不肯用心教,但殿下单凭自个儿琢磨,非但习得一手好字,还称得上骑射俱佳。”
孟冬辞想起那日食盒里的字条,字歪歪扭扭,笔锋没一处落在该落的地方,她嘲他字迹,他先是怔愣,而后竟也没顺着她的话开玩笑,还有,方才那湿透的寝衣下……
“他右边小臂上的伤,我瞧着伤得极重,是怎么来的?”孟冬辞问:“可与他如今的性子有关?”
“是,皇子妃与殿下成婚有些时日了,虽从没问过我二人的事,”柳荷叹道,“但皇子妃一定觉得奇怪,为何这偌大的别院,殿下真正愿意亲近的,只有我与我妹子罢?”
孟冬辞点头。
“因为六年前,陛下以别院下人照料不力为由,派人将别院中的下人尽数斩杀……”柳荷哽了一声,半晌说不出话。
柳莲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背,接上她的话:“我那时刚成婚两年,尚没有儿女,阿姐成婚早,有个小殿下两岁的儿子,算是和殿下一起长大,陛下一道旨意,数百侍卫闯进别院,除了殿下逢人便砍,那日我与阿姐上街采买侥幸躲过一劫,我二人的夫君皆没了命,殿下为了护着阿姐的儿子,伸手去挡侍卫的剑,叫一柄长剑刺穿了手臂,阿姐的儿子没能保住,殿下也险些失了右臂,后来虽恢复了些,但因伤着了筋骨,总使不上力,非但拉弓射箭不成,逢着阴天下雨或是冬日,便是连写几个字,手都不听使唤。”
孟冬辞脱口问道:“因下人照料不周便派人屠院?”
这分明是元戎在告诫他,若他不听话,身边的人便会因他而死,故她默了片刻才又问:“所以元珵当年是偷跑出别院的?别院当时有多少下人?”
“不算我姐妹二人,一共二百八十七人,近三百条人命,就这么当着殿下的面没了,我二人回府时,满地的尸首还没收干净,殿下就跪在那些残肢断臂当中的血泊里,不说话,叫他也不应,好不容易回了神,他第一句话就是给我赔罪,说他没用,没能护住我的孩子,连尸首也没留住,”多年旧事重提,柳荷抬起去理衣襟的手仍不住地抖,“可殿下当年也才十八岁,未及冠的年纪……”
孟冬辞握了握她的手:“可以元戎的性子,不会轻易放过你们,后来元珵做了什么?”
“第二日宫里派新下人时见到我和阿姐,本是要杀的,是殿下拎着剑以死相逼,”柳莲本还强撑着,一抬眼见着柳荷满面泪痕,便也跟着抹了把泪,“他的手臂还渗血,拿不稳剑,没轻重,颈上破皮见了血,那些人恐不好交代,这才放过我与阿姐,后来大约是陛下觉得我和阿姐两个妇人翻不出天去,没再追究此事。”
元戎的暴戾狠毒孟冬辞在大煜时便已有所耳闻,但亲耳听见这些话,还是觉得心中愤懑难平,二百八十七条人命,还有今晨斩杀的那一百二十九个侍卫,他在位已近三十年,手底下究竟压着多少冤魂?
她不由得想起当年姜瑜入学,她入宫伴读,帝师卫晞教给她们的第一句话……
“柳姨!莲姨!”思绪被一声喊打断,孟冬辞回过神,见一个女侍急匆匆地跑来:“护院传话,宫里来了人!说是要给皇子妃看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