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别院西角门,周池果然已等在门外,他揣着手站在冷风里左右踱步,稍远处站着两个身量相近的姑娘,皆佩长帷帽,着粗麻单衣,冷风中规规矩矩地立着,更显得单薄消瘦。
元珵冷哼一声:“说是送画像,竟已将人带来了。”
周池见孟冬辞与元珵一道出来,立马堆着笑往上迎过来,叫门口的护院伸手拦住,这才退回到门槛外,从怀里掏出个皱皱巴巴的纸卷,恭恭敬敬地递向拦他的护院。
护院回身见元珵点了头,这才接过,转而将纸卷递进他手里。
元珵刚准备展开画像,孟冬辞便接过,对周池道:“人都来了,还看什么画像,叫她们过来罢。”
那周池忙点头哈腰地退到阶下,招手叫那两个姑娘过来。
两人走近,主动掀开了帷帽,元珵伸头瞧了一眼,回身孟冬辞笑道:“他倒是没扯谎。”
“自然不敢,”周池赔笑,“草民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殿下和皇子妃跟前扯谎。”
元珵回身问孟冬辞:“可合娘子眼缘?”
孟冬辞点头:“瞧着是很乖顺的,长得也秀气。”
“你,”元珵随手指了个小厮,“领着这两个丫头去见齐管家,叫他做两份身契签字画押,再去称二十两银子,交于此人。”
小厮答应着去了,周池立时跪下连磕三个头:“替那两个丫头谢过殿下和皇子妃了。”
元珵正眼都没瞧他一眼,便扯着孟冬辞往回走,广袖一挥:“关门。”
‘吱呀’声中,才上过新漆的大门缓缓闭合,孟冬辞回过头时,正见两扇朱红落出的缝隙里,周池抱拳躬身,以手抵额,朝她的方向行了个恭恭敬敬的礼。
大煜军中,兵士们面见主将,方行此礼。
*
亥时初刻,宵禁鼓声余音方散,一驾马车便从清河街后转出往西驶去,一路巡检司各铺见了车夫所持令牌,便都立刻放行。
马车慢悠悠地转到怀远街上,‘咯吱’一声不知压着了什么,车轴忽地折了,两声女子的惊呼跟着传出。
车夫摆了轿凳,将马车上的人请了下来。
马车上下来两个皆佩着帷帽的女子,一个高些,一个矮些。
矮些的先开了口:“黑灯瞎火的,这马车怕一时半刻修不好,我家就在前头,咱们走过去罢。”
高些的四下看了看,转而紧紧抓住身边人的手:“太黑了,我有些怕。”
矮些的拍拍她的手,笑道:“陆姐姐,咱们都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若真撞见鬼,该怕的也该是它们,你瞧,就在前头,百八十步便到了。”
两人从车夫手里接过令牌,紧贴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后在一处宅邸前停了下来。
那府门上的朱漆掉得斑驳,门楼上的两盏灯笼在风中忽明忽灭,本就褪色的匾额被四周的白幡遮住,隐隐能看见个‘宅’字。
其中一人抬手叩门,不多时,便有个小厮打着哈欠将门拉开条缝,问来人是谁。
“去告诉爹娘,我回来了。”矮些的掀开帷帽,正是前日传出死讯的郑惠。
那小厮拎高手中的灯笼往郑惠脸上照去,又看了看头顶悬着的白灵幡,人偶似的怔愣半晌,“嗷”地叫了一嗓子,跟着直直往后栽过去,手里的灯笼磕在台阶上,火苗抖了两抖,跟地上人那口没喘匀的气一块儿偃旗息鼓。
“没用,”郑惠弯腰拾起灯笼,从那吓晕了的小厮身上跨过去,朝身后的人笑道,“瞧这针眼大的胆子,竟还敢领看家护院的差事。”
约摸一炷香后,那吓晕的小厮醒来,一睁眼,便见门口套了马车,车帘叫风掀起小半,两个涂了胭脂的纸人端坐车内,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笑。
他张了张嘴,双眼一翻,又晕了。
*
翌日,还未到辰时,孟冬辞洗漱才毕,尚未束发,房门便被轻轻叩响。
元珵隔着门问:“娘子可起身了?”
孟冬辞收起门闩,拉开半扇门,将元珵让进屋内,问:“如何?”
“莲姨手黑,买的是猎户猎熊的兽夹,”元珵将手上的食盒搁下,“这不,怕你瞧见倒胃口,先把早膳用了再过去。”
孟冬辞坐回妆台前束发,从铜镜里往后看,问:“还真抓着了?”
“可不,”元珵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摆了一桌子,笑,“两条腿全是血肉模糊,任他能飞檐走壁,往后恐怕也是个废人了。”
回身时正见孟冬辞簪好最后一缕头发,元珵便道:“娘子总梳这个式样的发髻,瞧着也不容易,家中不见外人,不如散着,又省事又好看。”
“君子正衣冠?,”孟冬辞理好鬓侧碎发,望着镜中盯着她瞧的元珵,淡淡道,“殿下难道不是外人?”
“怎么就是外人了,”元珵声小,料定孟冬辞听不见这句,自个儿将话头扯了回去,“莲姨说人丑时便到了,怕搅扰咱们休息,只叫小厮们捆了塞住嘴扔在屋内,今早才来告诉我的。”
孟冬辞站起身,见摆了满桌子的吃食分明不是一个人的分量,晓得元珵这是饿着肚子来寻她的,便在桌边坐了,顾自拿起一块儿糖糕,明知故问:“你吃过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