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
方府灵堂二楼。
苏彦清躺在赤藤摇椅上闭目道:“今夜会有人来吗?”他一边说一边裹了裹身上的银裘披风。
许是在漆黑之处待久了,即使无灯无月,吴昭音也能看得清一身官服的苏彦清——红衣,银缎,如墨的眉睫,刀削的侧影。
见昭音没有搭腔,苏彦清亦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通身月白,青丝如绢,神色悲悯,活像个玉面观音。
良久,吴昭音答道:“当下大家都以为此案明日就提交三司了,届时三法司会审,刑部和御史台都要插手,今晚是凶手潜逃或毁尸的最后时机。”
微风习习,一阵熟悉的花香飘来,苏彦清再次闭上了眼睛。“谁会来呢?方夫人、秋燕,还是另有他人?”
“无论来者是谁,总归是条线索。”吴昭音的声音轻颤,此刻在她心里,不希望是任何人。
“你冷吗?”苏颜清说着就把披风往吴昭音身上盖,尽管她说不冷。
苏颜清叹了口气:“唉,若非那玉珏,谁能料到方大人还有个女儿。不过,你如何猜到秋燕是厨娘的?”
吴昭音摩挲着手上的玉珏,“一开始,我只觉她特别,一个堂前的端水丫鬟,寡言少语,腼腆羞怯,不喜于色,臂力倒是惊人。若我没有记错的话,她的左臂应比右臂结实,她既非左利手,那便可能做过厨娘。”
苏彦清问道:“这是为何?”
“大多厨子常以左臂掌勺,年岁久了便会左臂粗于右臂。”
“原来如此。”苏颜清又睁眼瞥了一下发呆的昭音,“所以——加上衙役捡到的这个,你是不是怀疑秋燕更多一些?”苏颜清从怀里掏出了一把小刀,又道:“虽然有人见她使过,但她并没承认。”
昭音接过小刀,拔出刀鞘,悠悠道:“余晖说整个府里找不到比这更吻合凶器特点的刀了,偏偏又是在水缸下面找着的,位置太奇怪了。这刀是酒馆食肆里专门给食材雕花的,方府的厨子从来不用这些,一般人不会触及。当然,太多巧合了,我也不希望是她。”
苏彦清坐直了身子道:“但若真的是她,方鹤堂的袒护也并不奇怪,只是可怜这拳拳的护女之心了。”
“可能马上就有答案了,嘘,我们等的人来了。”
……
谁也没料到,一夜的搜寻过后,找到的竟是秋燕冰冷的尸体。
天还没亮的时候,有小厮在府内的水井旁捡到了一对玉珏,接着就发现了井内的秋燕。衙役们慌乱地将人打捞了上来,却发现早就没了呼吸。
秋燕的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张小嘴也微张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从怀疑她到她溺水,不过几个时辰尔,但这一切对方夫人而言,如梦若幻。
望着陈列在方家灵堂上的两具棺材,吴昭音心里也五味杂陈,她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执意地追查是否真的正确,为何清醒如方家夫妇却也难逃命运的百般捉弄,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同样的问题也困扰着苏彦清,可他现在却无力招架。为了几桩案子,他已多日没回苏府了,苏淳礼不得不来大理寺逮人,一等就是一夜。
“你昨晚去哪了?”苏淳礼吹着杯子里的茶幽幽道。
不待苏彦清张嘴,寺丞大人忙开腔:“御史大人,咱们少卿大人为了查案,可谓是常常夜不归宿,日日旰食宵衣呢。想必又是去哪里查案去了。”
苏淳礼斜眼瞥了一眼苏彦清道:“别人说你是为了不回家才来的大理寺,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假。”
“怎么会呢舅父。”
苏淳礼挠了挠眉心:“听说你昨日强行给方鹤堂验尸了?”
寺丞谄笑道:“是啊御史大人,少卿大人足智多谋,想必已经查出真凶了吧。”
苏彦清心想这老狐狸真是惹人嫌,但脸上仍礼貌一笑:“确实查出来了——一些蛛丝马迹。”
寺丞闻言笑色微敛,苏彦清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苏淳礼将二人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垂眸喝茶,可嘴唇刚一碰水就皱眉弹开了。苏彦清连忙将茶端过去吹了吹,寺丞大人喝令一旁的衙役道:“还不给御史大人换壶好茶来,烫着大人啦。”
苏淳礼挥手道:“不必了。”
苏彦清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桌子上拿起一纸袋道:“西街的烧饼,您要不尝尝。”
“谁吃你的烧饼,我待会还要进宫。罢了罢了,听说你几日没合眼了,现在也不是发落你的时候,赶紧去歇息吧。”
“多谢舅父。”
“另外,你舅母托我捎句话,再过几日就是上元节了,届时记得回家一趟,不然咱爷俩都别好过。”
苏彦清会意地连连点头,忙将苏淳礼送了出去。
望着苏淳礼的背影走远,寺丞小声问道:“苏大人昨晚可真的查出什么了吗?苏大人!少卿大人……”
苏彦清微微一笑,转身回了少卿堂,丝毫没有理会身后寺丞的叫唤。可当他坐回书案前时,双眉又蹙成了一团。
秋燕是找着了,但是她怎会真的弑父杀亲呢?聂秋华是被赶下山崖的,那伙人到底是谁?聂秋华不堪成为筹码,舍命出逃,她应该不会错教女儿寻仇,那是谁推动了这一切呢?
苏彦清一边想着一边喝着茶,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梦境……
“舅父,你放我出去,彦清求求你了。”少年红肿着双眼,拍打着房门,似是哭了多时。
门外人他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但你可知若你今天出了这个临安城,咱们整个苏府都要陪葬,你不要糊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