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水县,缘来客栈。
顶楼那间常年挂着“琴具库房,闲人免进”牌子的房间,此刻门窗紧闭。钱如意自从逃回吉水后,就如同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不敢见天日,日日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
客栈内外,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大理寺的暗桩早已布下,如同无形的蛛网,将缘来客栈牢牢罩住。捕头陈聘在不远处一间不起眼的民房里,指节轻轻叩着桌面。
“大人,人带来了。”一捕快低声禀报,将一个面如土色、浑身筛糠的中年汉子推了进来。正是严甫申派来送钱的信使。
陈聘打量了一番来人,沉声道:“严相心狠手辣,你既落入我手,他必疑你反水。纵使你今日侥幸脱身,回到相府,也是死路一条。为严老办事的人,结局如何,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信使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虽只是送信跑腿的小卒,却深知相爷的规矩——那是动辄要人性命的铁律!
“想活命吗?”陈聘幽幽道,“替我演一出戏。成了,大理寺保你性命无忧,甚至可让你远走高飞;不成,或是耍花样……”他顿了顿,指尖划过自己的咽喉,动作轻描淡写,却令人胆寒。
信使扑通跪倒:“大人饶命!小的……小的愿听大人吩咐!”
陈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俯身在信使耳边低语……
“记住,”陈聘眼神锐利如刀,“钱如意生性多疑。对他,你要极尽傲慢强硬,视如敝履!字字句句透出相爷的失望——乃至杀心!要让他深信,非是大理寺拿他,是其效忠之主,欲取其命!待其濒死反扑,必露马脚!”
信使被几个捕快抓着反复演练,直到他那惊恐的脸上也勉强能挤出一丝属于“相爷心腹”的刻薄与狠戾。
黄昏时分,缘来客栈顶楼。
“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的叩门声,,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钱如意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无声地滑向腰间的短匕。这是约定的暗号,相爷终于命人送钱来了。
房门被推开一道缝隙,门外是那张见过的送钱面孔,但今日这张脸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和倨傲。
信使闪身进屋,反手关上门。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恭敬地奉上钱袋,而是冷冷地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随意丢在脚边的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钱如意眉头一皱。
“钱如意,”信使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相爷钧旨。”
钱如意心中一凛,躬身道:“属下在。”
信使找了一处椅子端坐下来,装模作样道:“相爷说了,你办事,太让相爷失望了!”
钱如意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属下……属下不明白!醉仙阁之事,属下已处理干净!”
“干净?”信使陡然拔高音调,声音透过不算太厚的门板,清晰地传到了门外长廊尽头的陈聘耳中,“大理寺在楚芸儿那贱婢的尸身上,还有一旁散落的手帕上都验出了毒!相爷震怒,疑你办事不力,故意留下线索,其心可诛!”
钱如意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失声道:“不可能!那手帕我明明……”他话到嘴边,硬生生刹住,但“明明”二字和那急切否认的语气,已足够令陈聘激动不已——他果然用了毒手帕!
“明明什么?明明收走了?”信使按照陈聘的剧本,步步紧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收走了还会被验出来?废物!相爷还说,你灭口之时,弹那首该死的岭南乡音,简直是愚不可及!你说你弹什么不好?而且你将那自缢之处与琴隔得如此之远,你这般行事,是怕别人不知道她不是自缢的吗?” 信使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钱如意脸上。
钱如意的忠诚被这劈头盖脸的污蔑和羞辱彻底点燃,一股邪火直冲顶门。
“放屁!”钱如意再也按捺不住,双目赤红,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揪住信使的衣领,“我弹琴是为了掩盖动静!老子算准了时辰,琴声一停,老子立刻就从那扇窗户跳出去了!那蠢侍女推门进来,只看到老子挂好的‘自缢’现场!谁知道那娘们推得那么早!
信使被他吼得下意识后退一步,但想起陈聘的交代和自身的处境,也故作厉声道:“哼!谁知道?真是放你娘的狗屁!那手帕你总抵赖不了!”
钱如意继续道:“那毒手帕,老子迷晕她之后立刻就收回了袖中!或许,或许是不小心掉了下来,我又不是存心的!如今我哪儿都去不了,这阁楼跟大理寺的水牢有什么区别,你这黄口小子天天在外面逍遥快活,此时还敢这般说教于我!”
他愤怒地咆哮着,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墙壁。陈聘身旁的录事参军飞快地记录着:“亲口承认弹琴掩盖……承认琴停即跳窗……承认承认伪造自缢现场……使用毒手帕迷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