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雌伏,晏熔金解下战鸽的来信。
不远处蔺知生与王眷殊绕着大帐走路,屈鹤为也在一旁,只是话说得要少些,当下几乎看不出屈蔺两人水火不容的态势。
晏熔金收回了目光,手上的字条写着“战象将行”。
北夷人奉大象为神,因那神象浑身漆黑,认为它庇佑北夷的黑夜。
除非夜间猛攻,不会动用战象。
晏熔金走近时,听到屈鹤为说——“费心抢去的军粮成了‘毒粮’,他们等不及了。”
蔺知生沉默须臾,说:“丞相神机妙算。”
王眷殊心不在焉地笑着,大约并不愿意看到他们亲近。
晏熔金走到屈鹤为身后,礼毕,低声道:“那边来信了。”
屈鹤为目光更加犀利,催着他往下说。
蔺知生也并不避让。
晏熔金有些吃惊,还是说了北夷将要带战象出征一事。
话毕,各人脸上皆有凝重之色。
王眷殊先松了眉毛——
“不过是一匹皮硬些的牲畜,有何可惧?”
她本想破除迷信,振奋人心,彰显自己的清醒不凡,然而却不想这回暴露了一份无知。
蔺知生到底还愿意给她讲解几句:“大象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的信仰。”
“北夷人原本是人,当战象与他们一同出征,他们便成了怪物——沸腾的血只要还剩最后一滴,就不会痛、也不会倒下。”
“还有万般天象诡奇凑巧,叫他们更将神象奉以为真。甚至在大业军中,也有士兵产生畏惧之情。”
众人各怀考量地散开了。
屈鹤为见晏熔金嘴角竟有一点笑,问他:“若是你主事,你待如何?”
晏熔金道:“我没有主意。但我猜得到你会怎么做——”
两道互相等待又交融的声音,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就让那神象,没有机会出现!”
太阳刺眼的光点被屈鹤为遮住,他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挪开过晏熔金,此刻更是炯炯发亮、势在必得:“在大战以前,先有几只碍眼的跳梁小虾,要去处理一下。”
“是,大人。”
当传往敌军的信被截住,摊在监军被踩入地里的眼脸跟前,他终于崩溃,咬牙痛骂屈鹤为的假模假样。
屈鹤为心情好,倒真同他接几回话:“你曾夸赞本相目光如炬,洞悉真相;手段雷霆,斩杀奸细。”
“这些都是你的醉话,但本相深以为然——并且,做到了。”
监军眼睛外凸,分不清是被碾踩太用力,还是他自己怒气使然瞪的。
他低吼着:“除了你,还有谁看见本官送信了?你这是口说无凭!”
屈鹤为笑了:“不巧,随行的有会字迹比对的,还是先帝金口玉言肯定过的。”
晏熔金将膝盖沉了沉,好踩得更结实、也叫他更老实。
晏熔金也加码道:“谁说你只有这一桩事败露了?你拱手送给北夷的粮草,被我事先下了毒药,你的狗主人那里伤亡惨重,甚至有痛得将肠子抠出嚼碎的......”
他说到此处,语声弱弱,竟是不合时宜地一顿。
“你现在哪头也得不着好,北夷那里以为你已成叛徒,将你的罪证全供给了我们,要借刀杀人、叫你惨死呢。”
“再加上你那封真正的叛国盟书——”
监军陡然挣扎起来,不可置信地喊:“不可能!我明明在夜宴后就烧了......”
“是啊,”屈鹤为赞许道,“动作真快。”
“只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原先那份烧了,我再给你造一份真迹不就行了?”
“你、你......”
竟然如此,原来如此!
监军嘴里不再有声音,只有气息如同尖刀,在鼻腔内外来回拖刺,肩膀如潮水猛涨猛落,起伏终于晏熔金踩断的背脊。
良久,在屈鹤为又一次逼问他的同党时,他突然惊醒般的尽全力翘首,哪怕晏熔金几乎听到他颈椎的脆响。叫晏熔金不得不略松力道、朝下挪去。
监军翻着白眼勉力看向屈鹤为——
“你不能杀我!你说过皇帝有命,叫你杀的是蔺知生!你拖延至今,已是抗命!怎可再擅作决断,不怕皇帝觉你擅权、与你离了心?”
屈鹤为两道目光盯着他,似乎良久才理解了他的意思。
“圣旨......圣旨?”屈鹤为微启唇齿,轻轻地滚嚼着这样东西。
终于豁然笑起来。
他从大帐桌案下取出那卷监军心心念念的圣旨来。
而后在监军目眦欲裂的怒视下,缓缓将它展开,愈到后面愈慢,仿佛有个神秘的关子要卖。
然而。
尽是空白......
竟是空白!
监军惊异道:“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怎么可能!”
屈鹤为略眯一眯眼,示意晏熔金松开他的脊背,而后一脚将他揣得如乌龟仰面——
“世上不会有比我更忠于陛下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