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斯卡纳艳阳高照,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傅凌总是隔三差五地被纳西索斯拖出门去,感受夏日灼热的阳光与微风。
他们或是野餐画画,或是游泳骑车,沉浸于远离水泥与冷铁的自然之中,当然,作为懒癌晚期患者,纳西索斯从来都是坐在自行车后座,在到达目的地后随地大小躺,绝不会累到一点。
至于傅凌,他早已习惯照料好纳西索斯的饮食起居,自然也包括蹬车,嗯,这或许也是报恩的一部分吧。
浓密的树荫下,鸢尾叶叠成的小船晃晃悠悠地飘在湖边,纳西索斯轻点船尾,把船与花一齐推向湖心。
“你居然还会这种东西。”
“小时候跟朋友学的。”傅凌将叠好的小船放入水中,又在上面点缀了一朵紫色的鸢尾,“古松原有很多小溪,夏天我们会用芦苇叶叠很多小船,然后用木棍拦在水里赛船。”
“赢了呢?赢了有什么?”
“……”傅凌抿唇,脸上突然燥得慌,“也没什么,就是不用写作业。”
纳西索斯噗嗤一笑,赤裸着上身泡在清澈的湖水中,把小船一艘艘推向远方。
小船驶入艳阳与湖光,连缀成片的闪光如同白宝石,好像能把人引入一段遥远的过去。
纳西索斯好像看到一群孩子在放学的路上嬉笑打闹,看见什么都能想出些新奇点子,有人看见路边的芦苇眼前一亮,呼朋唤友地邀请朋友们过来赛船。
他们热火朝天地叠着小船,看看这个叠的看看那个叠的,一会儿夸赞一会儿又是贬损,等到船被七手八脚地放进水里,他们又一齐喊三二一,待到横杆的树枝一抬,就奔跑阳光下顺着溪岸一路往下,非要亲眼见证那个不用做作业的幸运儿。
当年的傅凌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开朗小孩啊,要是没有那出惨剧,他现在应该刚毕业不久,正在焦头烂额地找着工作呢。
澄澈的波光中,浓绿的鸢尾小船连成一串,时不时还被路过野鸭叨上两口,翻在水里散作原形。
纳西索斯回过神把鸢尾抛进水里,轻哼一声道:“今晚吃油封鸭腿吧。”
橙红的火烧云像高山一样堆积在原野顶端,在露台吃过晚饭后,之前出现过的管家再次捧着花束出现,引导他们去往近水的滨海小镇卡塔尼亚。
湛蓝的海水无边无际,白鸥惊飞掠过天穹,偶尔停驻在海岸线上抢夺游客的薯条。
纳西索斯换上熨烫整齐的衬衫西裤,雪白的宫廷衬衫华贵精致,绽放的袖口像是鸢尾又像是海浪,领结上一颗菱形的红宝石色彩浓郁,在领口洒下璀璨的光芒,他不疾不徐地转了一圈镶嵌着红宝石的手杖,然后坐在镜前翘起二郎腿,让猩红的鞋底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怎么样?”
“主人貌美如花!主人天下无双!”莉莉丝捧着一盘子胸针戒指,又猛猛拍了十几张照片。
她家主人实在太好看啦!吸溜吸溜!
纳西索斯对她的阿谀奉承非常满意,对着镜子观察片刻后,又往手上套了两个素圈戒指。
因为耳边的石榴通讯器存在感太强,纳西索斯很少会再往身上加些杂七杂八的配饰,虽然他喜欢繁复奢华,可也不是什么没有品味的暴发户。
花费一个小时拾掇满意,纳西索斯终于哼着小曲敲开了傅凌的房门。
“收拾干净没有,主人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房门打开,傅凌依旧穿着那身漆黑的战术服,他的目光只在纳西索斯身上停留了一秒,就像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样,迅速移开了视线。
纳西索斯挑了挑眉,一旋手杖向楼下走去:“走吧,带你去买点新衣服。”
波塞冬最著名的销金窟名叫加里昂,是一个集会所赌场、夜店酒吧、游戏乐园、购物中心为一体的巨型娱乐场,可不是赫尔墨斯那种半吊子能比的。
坐上通往海底的透明电梯,湛蓝的海水近在咫尺,纳西索斯微微抬手,两侧色彩斑斓的游鱼就立刻乘上泡泡,热情地绕在指尖啄吻。
阳光与游鱼共舞,时不时在身上投下几片灵动的光影。
“试试。”纳西索斯侧身引导,打算让身边柱子似的的小乡巴佬也试试,“伸手就行。”
国家旅游局和六合镜集团斥巨资打造的度假胜地,每走一步都有无数巧思,毕竟他们想要榨干游客身上的信用点,不用点心怎么行?
傅凌应声伸手,捧住了一群跌跌撞撞的小丑鱼。
微凉地海水触碰指尖,一路浸润到内心最深处,也让傅凌莫名生出了无限惆怅。
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这些“属于大地的东西”了,自从成为灾难的幸存者,他终日游荡宇宙,几乎再也没有触碰过大地。
这半个月的生活像梦一样,好像让他回到了那个作为普通人的遥远过去,可这样的美好像断头饭一样,让他无时无刻不在如履薄冰。
冷漠与热烈,真实与虚假,呆在纳西索斯身边,他必须时时警惕。
“不喜欢吗?还是不感兴趣?”
电梯一路向下,纳西索斯垂下眼眸,随手一挥将鱼群放回海洋。
“很喜欢,只是不太习惯。”傅凌回过神,也将手中的小丑鱼送回大海,直到它们彻底不见踪影才收回视线补充道,“不太习惯出来旅游。”
行尸走肉做的太久,他已经不知道该怎样活着了,放松让他负疚,快乐让他恐慌,他只能日复一日地巡游星海,渴望着遥不可及的理想,期待着想要却不能到来的死亡。
纳西索斯轻笑一声,叉起小桌上的葡萄放进口中:“既然喜欢,那就学着享受吧。”
“傅凌,你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你期盼已久的机会近在眼前。”
“去夺取,去支配,然后享受你本该拥有的一切。”
“还有一个月。”纳西索斯勾起唇角,意味深长道,“还有一个月,她就回来了。”
自从醒来,傅凌就很少说话,他将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失去过去,没有思想,从不反驳,可即使如此,纳西索斯也还是能轻而易举地将他解剖。
电梯缓缓深入,屏障外的海洋变得广阔而深邃,有深蓝的波光穿透宝石,在纳西索斯身上投射出一片片紫罗兰色的光斑。
傅凌偏头看他,眸中的神色晦涩难明。
两人沉默以对,纳西索斯也不再说话,随着阳光渐渐消弭,比夜空更加深沉的黑暗沉沉压下,而在短暂窒息过后,视野便会豁然开朗。
海床之上,一座包裹在伞状气泡中,散发着蓝粉色梦幻幽光的巨型乐园映入眼帘,无数泛着薄光的电梯与它遥遥相连,如同水母的触须一样为它输送养分。
“尊贵的客人,欢迎来到加里昂!从现在开始,您将踏入一个充满极乐的梦想世界,深海之下的孤岛狂欢,永无边际的绝美梦境等待您的亲身探索……”
入口近在咫尺,纳西索斯放下叉子,盘中的葡萄早已被吃得一干二净。
“好了好了,这种话题可不适合度假的氛围。”纳西索斯拿起手杖步入光明,脸上再次扬起惯常的笑。
“走吧,先去给你买点衣服,别穿得跟个保镖似的引人注目。”
斑斓的灯海之中,莉莉丝早就等在了购物中心门口,身边还站了个穿着燕尾服的商场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