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房门合上，傅凌在门口停顿几秒，然后转身向舰桥走去。

神光女神……哦不，应该是刚玉，刚玉的舰桥已经完全变了副样子，古典主义的巨幅油画变成极简的抽象主义挂画，线条简单的几何图形交叠排列，充斥着一种满含理性的疯狂。

傅凌像上次那样站在画前，身边却没了莉莉丝的存在。

他乱糟糟的脑子其实看不进画，只是目光有了聚焦，人便能拥有一片狭窄的思考空间。

其实在方壶那场战争中，他只是配角中的配角。

古松原是个远离首府的七级城市群，没权没势，GDP只有可怜巴巴的九千多亿信用点，注定只能成为政治游戏中的边缘角色。

所以在灾难发生的那天，古松原的人们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像平常那样过着惬意的生活。

清晨的阳光洒下，千条飞瀑自松岩间跃下，汇入幽潭又蜿蜒流过整座城市，清澈的泉水敲过水琴，泠泠清音唤醒了仍在睡梦中的人们。人们起床，洗漱，坐在自家阳台享受早餐，与家人分享一天中最美好的起始。

可当窑中瓷器发出开片的脆响时，一级警报突然响彻了整座城市。

十四岁的傅凌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在尖叫声中被老师塞上军舰，和其他同学一起去往了太空。

他没能见到父母最后一面，只能跪坐在舷窗前，看着星球被白焰覆盖，像瓷器开片一样裂出无数密痕，然后崩解，消散，只剩下一堆碎渣。

失去星球的遮挡，芙蕾雅的猫头鹰舰队一览无余，遮天蔽日的巨舰在废墟前停滞了很久，最后沉默无言，转身离开。

几百艘逃生舰幸免于难，很快就被联盟的援军回收安置。

那是傅凌第一次明白“炮灰”的真正定义，一群连耗材都算不上的废弃物，没有生存的权力，直到死亡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窒息般的痛楚蔓延全身，傅凌一点点滑坐在地上，用额头抵住了冰冷的墙面。

“……”

纳西索斯躺在床上，仰望着那片永远没有变化的虚假星空。

身旁的光幕上播放着舰桥的实时监控，因为收音效果太好，纳西索斯甚至能听见傅凌隐约的抽泣声。

十四岁就没读过书了啊，还真是个小孩子。

或许是因为傅凌和伊西丝太像，纳西索斯心中生出了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他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坐上自己的悬浮沙发往厨房飘去。

当今银河系比较流行迅速又安全的行星跃迁，没几个人会选择传统飞行这种又土又慢的赶路方式，所以当刚玉号奔行在星轨上时，身边连一个同行人都没见过。

十天百天，目之所及没有任何生命，就好像无垠的宇宙只为他们敞开了大门。

一道道冰蓝的星霜流过舷窗，它们如雾似沙，轻柔地将整艘星舰拥入怀中。

纳西索斯带着红茶和草莓蛋糕来到傅凌身边，声音难得温柔：“起来吧，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

“或许到达阿瓦隆之前，我该给你上几节礼仪课。”

布置好的茶歇桌中央放着瓶插，铁线莲舒展的枝叶轻颤，好似被窗外的春风抚过。

“这可是我亲手做的草莓夏洛特马拉可夫，算是南瓜粥的回礼。”纳西索斯坐在舷窗前，动作优雅地搅着石榴冰茶。

清新甜美的草莓和橙子酒香气充盈口腔，浓郁的杏仁香气层层推进，比那些烹饪机做出来的不知道好吃了多少倍。

傅凌从前是普通人，后来是放逐者，从来没吃过这种精致的小蛋糕。

这片香甜的蛋糕比他过去吃过的任何一个都好吃，傅凌却觉得满心酸涩，委屈地快要落下泪来。

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傅凌吸着鼻子，没话找话道：“你怎么什么都会？”

纳西索斯哼笑一声，非常臭屁地开始自夸：“我可是天才中的天才，挖空了银河系也找不出第二个，做个蛋糕算什么？”

傅凌偏头看他，看见那双星霜流转的蓝眸中满是倨傲，耀眼的灵魂不管有着怎样的躯壳，都让人只需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目光。

“傅凌。”纳西索斯突然回看他，微微虚化的尾音怅然而悠远，“千万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待。”

舷窗外的星海流渐渐变得盛大，星霜凝成冰晶汇聚成海，闪耀着如梦似幻的冰蓝色光芒，条带状的星流静静流淌，在黑暗之中无限穿梭延伸，就像千万条通往未知的道路。

傅凌没有回答，直到此时此刻，他的大脑才有空思考有关纳西索斯的事。

青刚吗？这个名字真是如雷贯耳。

帝国第二公主伊西丝的“遗子”，备受阿兰德宠爱的小公爵，在属于反抗组织的世界里，青刚代表着帝国最后的秩序与仁德。

他继承了伊西丝的遗志，禁止自己的研究应用于战争，辗转各地实施人道主义援助，竭力阻止战争发生，这本与如今的拉斐尔背道而驰，但阿兰德却对他听之任之。

就算再怎么政治嗅觉再怎么迟钝，傅凌也能感觉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巨大的阴谋之中，席卷宇宙的巨大旋涡将他捕获，而他尚且不能直立行走。

还是每天少睡两个小时吧，咽下最后一块草莓蛋糕，傅凌如此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