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课刚散,悦闳书院的白蜡树下便炸开一阵喧嚷。
程石榴正揪着曲长水表弟长风的衣领,两人在满地乱滚的笔墨纸砚间扭作一团,二人是从堂间一直打到屋外。
程石榴一记扫堂腿:"叫你往我身上甩墨点!"
表弟长风踉跄后退猛地拽住树枝,没成想树枝扯断一片:"再打,你校服就不止那几个墨点了!"
几个同窗上前拉架。
"君子动口不动手。""别和女同学打架。""程石榴是女人吗,她是泼妇。""程石榴是插班生,比我们年纪都大,她是大妈吧。"
"赶紧道歉,人家马上是少主夫人了。""曲少主能看上泼妇,哦不,农妇。哦不,还不如泼妇啊哈哈。"
哄笑一片。
曲长水也穿插在人群中拉架,他指尖微动,灵力悄然流转,风势骤然加速,卷起叶片上的浮尘,众人眯眼又迷眼。
他又将石子精准地击打在脆弱的枝干上,断裂的树枝横扫而过,划破数名学子的手掌。
曲长水将程石榴从人群中扛了出来,仿佛从未出手。
苏晓双手也被轻微擦伤,方圆更惨,迷眼的时候被推搡跌倒了,被几个同窗踩来踩去,手掌心都磨进了小石子,疼得嗷嗷叫。
秋水膝盖和额头都被树枝划到,右手掌心被曲长风用裁纸竹片误伤,划了好大一条口子,气得破口大骂。
秋水捂住膝盖:"我的测绘图明天就要交了!难道让我用脚趾头画!曲长风你给我等着!"
曲长风还拿着残枝乱挥舞:"程石榴,你别跑!"
程艺芯本来在武功馆正在给学生们体测记分,也赶过来,打听了这场偶发冲突的起因,训斥曲长风:"真以为曲向晚请假回家,没姐姐管着你了是吧!你还有哥哥!"
长风纠正:"表哥!我呸!他护着他那个村野农妇!"
程艺芯愣了一下:"他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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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石榴坚持不去修济堂,嫌贵。曲长水拉她出了书院后门,御剑来到月牙泉,用温泉清洗伤口,仔细包扎。
她双手伤口颇浅,凌乱更多得是头发,束发带和头发缠绕成了麻花,额发鬓发都挂着残叶。
程石榴想到那白蜡树秃了半边青翠,怪可惜的,一点儿也没注意到他眼底有一抹心疼。
昨夜清荷提醒二人注意书院疑心颇重,需要一场冲突来掩盖掌心伤痕的时候,程石榴乐了,冲突哪里需要制造,她自带冲突,平日里只是压抑而已。
瞧她的,包管自然。
曲长风便是这样撞到枪口上了。
四下无人,只有微风轻拂树梢的沙沙声,与泉水偶尔冒出的气泡声交织,整个氛围温柔而寂静。
程石榴刚想问问清荷接下来的去留,没想到曲长水开口更是王炸。
他道:"少河龙一直关押在城外。也一直不肯交代。他说他想见你。"
程石榴猛地抽回手,可单靠自己,绷带最后的两边打结怎么也打不上,曲长水还是轻轻把她的手拉过来,放在他的膝头,将结打好扎牢。
他耐心道:"现已查明,他往南方配送花苗的马车一直在私贩私盐,并且私送北方黑沃土。"
程石榴:"灾年不易,他也是没办法。一直不纠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轻哼了一声:"你倒是一如既往通情达理。"
程石榴听出他的异样,她也有气,脱口而出:"灾年都不易。昨儿清荷和我说,若不是遇到你,灾年她差点就病死了。我的意思是世事多艰,很多女子身处弱势,也能活出气势。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梁红玉击鼓战金、王翠翘怀抱琵琶投河、张玉乔拔簪刺喉,皆为拒嫁也拒降。她们因身世飘零更珍视情义。曲少主……你……既然去了青楼,自然要有始有终。那个……反正……反正我和少老板的情况不一样--我不想见他。"
程石榴有点卡壳,竟然语塞,低头自言自语嘀咕:"真讨厌,那些都是戏文能张口就来。"
到她自己就卡壳。
她懒得解释和少河龙的事,本就没什么瓜葛。
"清荷和我不是那种关系。"他倒解释了。
人家都追来了。程石榴想,真当她傻啊,爱一人眼神最难作假。
"我和少老板只是生意场上的买卖方而已,他是个疯批。"程石榴很生气,脸都憋红了。
曲长水也有点语塞,只好强硬转向:"他有个女儿是真的。"
程石榴口气生硬:"六合去鬼市也打听了,孩子的娘一直在等孩子回家,在他出事的第二天,孩子也被安全送去了娘亲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我知道是曲少主你安排的。"
毕竟是熟人局,查到了就查到了,默契到都不用通气。
只是她没想到,早不提晚不提,在当前这个节骨眼,他会跟她提少河龙。
曲长水不得不说:"刚刚查到,他最后运往姑苏的那箱黑沃土中就有致枯叶的毒素。仿枯叶兼并谣言案我舅舅已经报案官府,少河龙择日要被移交御史。"
程石榴突然明白,事件已然升级。
"他不肯交代中间人。一旦他交代,再顺藤摸瓜中间人和书院的关系,就算一下扳不倒书院,也能让他们收敛,不再残害世家,也不再自产自销谣言,弄得天下百姓人心惶惶。"
"我懂,你这是扣帽子,戴高帽。"
"我没有那个意思。"曲长水在思考是否说得再明白点,如果少河龙交代出中间人,他抓住了中间人。
书院一定会调转做事方向,也会转为防御模式,不会像今天这样大规模体测,只为追查昨日噬影绞月伤了谁,又是谁见过太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