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昨晚梅若溪和自己的通话,石寒枫忽然觉得,这个案子接的有点砸在了自己手里的感觉。眼下,一分钱律师费还没收到不说,自己倒是折进去不少精力。
“简老爷子这里,恐怕不是很好打发,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石寒枫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离简臻近一些,用极轻的声音问。
“石律师,如果我说,我和他们并不熟,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冷血?”简臻看过去,也同样很轻的声音回答。
两个人的对话似乎在交换着什么秘密一般,都有一种极怕惊扰到周围的情绪。
石寒枫低头,不想让简臻看到自己嗤笑了一下。
冷血,石寒枫想,自己曾经就被亲妈指着鼻子骂冷血,但是,如果不冷血,现在他的血早就冷了。
石寒枫不是不知道,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简臻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也同样了解,简父的家人,与这一家三口是有多么的疏远,他不止一次看到简臻试图向这些所谓的家人求助,遭到了多么无情的拒绝,这些家人,关心的无非是,优秀的小儿子,能留给他们多少实在的利益。
简父还在的时候,石寒枫没法挑破这一层,毕竟这是简臻的家务事,但是现在,到了需要动用法律的时候,石寒枫觉得,简臻用尽一切办法来保护自己,捍卫利益,都不算有错。
至于亲情、血缘,这可是比实实在在的利益脆弱的多的东西。
人活着的时候都没有得到过,人死了,又怎么可能奢望它出现呢。
依然是握着手腕部位,石寒枫拉起简臻,示意她,是时候离开,去处理门外那两个麻烦的人物。
边走边安慰:“我知道他们从头至尾不曾关心过你父亲的生存,他们只在意他死后的一切,所以,你希望怎么做,不妨告诉我,在法律范围内、在我能力之下,我会尽量帮你。”
这是多么稀松平常答复客户的一句话,但是听在简臻的耳朵里,却是她此刻最坚实的后盾。
已经看到简老爷子与简伯父被困在车内焦躁的模样,简臻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看向石寒枫的眼睛:“我父母的一切,都是他们自己打拼而来,还有一些来自于我妈妈的娘家,也就是我外公外婆的传承,所以我希望,除了法律上需要我承担的义务之外,我不想他们多得到哪怕一分钱。”
石寒枫看向简臻坚定的眼神,此刻这个小姑娘,仿佛一夜长大。
这48小时不到的时间里,她在悲伤、痛苦、茫然等等各种情绪里转换、沉沦,此刻,却清醒的仿佛奔赴考场的学生,这一场硬仗,必须打,也必须打赢。
石寒枫轻轻的点头。
最终,他把简臻带上自己的宝马,任由简老爷子和简大伯在助理的小高尔夫里挤着。
沪市有丧礼吃豆腐宴的风俗,所以中午,一行人,便也在石寒枫提前预订的饭店,意思了一下。
毕竟,除了助理吴非吃的痛快,年轻的小律师已经提前告退去忙开庭,其余在座的人,都在琢磨,应该由谁先来挑破这最后一层遮羞的面纱。
“小臻啊,你看啊,这个事儿吧,你也受苦了,心里也委屈着,我这在老家啊,干着急,也帮不上什么忙,你看呢,现在你要找凶手也好,要找公道也好,爷爷都支持你,爷爷就这一把老骨头了,我豁出去了,我就在这儿守着你,不能让你给人欺负了去。”
简臻觉得,自己所有的悲伤都在刚才留在了墓园,因为此时此刻,她需要的不是悲伤,而是勇气,是镇定,否则她真的可能直接哭天抢地和老爷子对峙起来。
她需要镇定下来,她现在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没有医院需要往返,没有亲人需要照顾,没有签不完的病危通知,她所有的,只有她自己,以及一定要守护好父母留下来的一切的信念。
她需要勇气,来让自己敢于大不敬,敢于不孝,才能让父母给予她的家,与其他人丝毫不相干的家,完整的被保留下来。
“爷爷,谢谢你,爸妈的案子,我会坚持追下去,这位石律师,是沪市最有名的律师之一,有他在看,我相信法律会还爸爸妈妈一个公道。”
她又转向简大伯:“大伯的工作很忙吧,听爸爸之前说,您很少有空陪爷爷,这次,耽误了你两天时间,陪爷爷跑这一趟,真的很感谢。”
这是疏离的客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生意场上的虚礼。
许是听出了简臻话里的意思,简大伯急忙回应:“不忙不忙,我这都一把年纪了,也不过就是陪着老父亲,盼着老爷子高寿……”
话没说完,石寒枫冷冷的看过去,简臻爸爸去世时不过五十,现在简大伯这句高寿,是活生生的刺激。
“呃,我意思是,我现在也老了,年轻时候没时间孝顺老爷子,现在陪着他是应该的,小臻啊,你就不要管我了,由老爷子在这里给你撑腰,你想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老爷子由我照顾着呢……”
“你大伯呢,这次来,也是出于关心,怕我们爷孙俩,老的老,小的小,被人坑骗了去。”老爷子接过话头,话说的不轻不重,眼神却飘向了石寒枫。
昨晚,大儿子和自己分析过,这个律师,看上去不像什么好人,现在网上流行的吃绝户说的大概就是这种人,仗着自己有点门路有点本事,就哄着不谙世事的简臻,昏头转向,把一切都交予他全权做主。
石寒枫不便为自己辩解,也不屑辩解。他很清楚,如果不是陆云升的面子,他是绝对不会和简臻有交集的。
“爷爷,您说的对,您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已经不堪重负,我不能再去麻烦您。石律师很专业,已经帮了我很多,案子的推进也很顺利……”简臻顿了一下,大约是这句话说的终究没什么底气,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缓了一缓,才接着说,“大伯这趟辛苦了,爸爸说您事业心很重,我怎么可能打扰您忙事业呢。毕竟,以后爷爷还要靠您侍奉,我空了也会经常回去探望爷爷,但是毕竟鞭长莫及,日常早晚还得是您……”
简大伯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不再沉的住气,他的确挺忙的,出来这两日,催债的快把家里门槛踏烂了,生怕他是跑路了,他这又是发定位又是发视频的,才让那帮人略微相信。
“简臻,你小小年纪不知道社会险恶,我听说你今年刚大学毕业还没工作吧,现在你父母不在了,我们作为你的长辈就有义务照看你。”
石寒枫一边听着这场无聊的辩论,一边在手机上处理了一些事务,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便收起手机,插进话头:“简大伯,今天是什么日子,您不是不知道,如果心里有火气呢,改天再发。你们作为简臻的亲人,简教授的亲人,是不是装,也要装点悲伤出来呢。”
这话说的,就很让人生气,什么叫装呢?
简大伯马上梗着脖子就想张嘴,被简老爷子按住了手。那边小助理吴非出去结了账,刚回包房,就听到石律师终于拿出了他日常工作的样子,心里是大大的舒畅起来。
“吴非,带着简老爷子和简大伯,到我们律所谈吧。”
吴非领命,做出请到姿势。简老爷子似有不甘,但是简臻也站了起,应声:“爷爷,您有什么要求,我们等下到石律师办公室谈,我能满足您的,我们当场就请石律师办理好,您看可以吗?”
这岂止是可以,是非常可以,简老爷子也不傻,这话的意思就是,在律师见证下要做个了断了。
虽然在今天这个日子,做这样的行为,的确有点不厚道,但是他知道,他时间不多了,大儿子时间更是不多了。
一行人到了律所,石寒枫将简臻安置在自己的办公室,叮嘱她休息一会儿。也告诉她,打开办公室书架边上的单透玻璃,就可以看到会客室内谈判现场,扩音器已经贴心的帮她调到合适的音量。又请吕秘书泡了一壶菊花枸杞茶进来,才拿着电脑阔步走了出去。
会客室里,吴非已经给两位泡上了茶,拿着笔记本电脑准备做会议纪要,虽然他很清楚,今天这场会谈,大概是不需要他派什么用场的。
石寒枫问清楚了简家父子的诉求,丝毫不意外对方的贪心。存款拿一半,房子加名字,看似合情合理,却恰恰要掐住简臻的脖子。
简臻默默的看着会客室里的一切,冷静的似乎与自己无关。她一直知道爷爷偏爱大伯,也一直知道这位大伯也曾经阔过,有做生意的头脑,只不过因为心不够正,才会守不住财富。现在,爸爸曾经说过的一切一点点在她眼前验证,这几天的麻木仿佛忽然得到了刺激,一下被捅破的悲凉,蔓延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