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拖累于你。”
沈竹漪盯着她片刻,唇角戏谑的笑也蓦地淡去。
树叶的缝隙透过来斑驳的阳光,却怎么也照不到他眼底,声线也暗藏戾气锋锐:“那你怕是不知。这世间有很多人,为了一己私欲,不惜去偷,去抢,甚至……”
他面无表情道:“灭门绝户,屠城亡国。”
云笙瑟缩了一下,她斟酌片刻:“这天下间是有许多恶人,可是也有诸多好人。若是因群邪所抑,以直为曲,因魑魅魍魉而对世间万物失望,是非常不值得的。”
半晌,沈竹漪似是嗤笑了一声。
他的语气亦显得凉薄:“我记性不好,忘了师姐生于温室,不曾遇过飞灾横祸,心怀善念循规蹈矩也是应该的。是我不该说那些忤逆的话,脏了师姐的耳。”
云笙一怔。
其实她能体会到他周身的戾气,她是想告诉他,世间并非他想的那般险恶。
可是偏偏她嘴笨,说出来倒像是说教。
她心中发涩,不知哪来的勇气,抬眸直直望向他的眼睛:“你怎知我未曾遭遇过世间险恶呢?”
说这话时,不知想起了什么,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被师妹算计冤枉,被同门咒骂是叛徒。
视为生父的师父不肯信她,就连一同长大的玩伴也劝她认罪。
在落霜境的那整整几年里,她浑身都好痛,寒风凌冽,喉间的血不曾断过,她不知道是怎么熬过去的,死之前还盼望着他们能还她一个清白。
再度想起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云笙也说不清心里的委屈从何而来。
这些事成了她一人的枷锁,不会再有第二人知晓,每到午夜梦回,都会折磨她彻夜难眠。
她双睫轻颤,鼻尖酸涩,眼眶也渐渐湿润。
她不想在沈竹漪面前丢脸,凭白惹他笑话。
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哭。
可是越是不想流泪,再如何都是白费力气。
她还是会不受控制的眨眼,泪水便不争气地顺着面颊滚落,一颗一颗,沉甸甸地砸下去。
沈竹漪唇角的笑微僵,他看着云笙面上晶莹的泪珠,有些错愕眨了一下眼。
她双眼泛红,睫毛也被泪水打湿,哭成一缕一缕的,白葱似手指不断地擦去面上的泪水,有一搭没一搭地吸着鼻子,活脱脱一副被欺负狠的样子。
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再怎么也藏不住了,云笙蓦地转过身,用手挡着脸,有些自暴自弃地啜泣着。
她想沈竹漪应当是走了,也希望沈竹漪能无视她径直离去。
再不济便是冷眼旁观幸灾乐祸。
反正都这般丢脸了,被冷嘲热讽也无所谓了。
她以手背拭着泪,仍不住地哽咽着,直至吸气之时,鼻尖蔓延过清甜的香气。
她微微一怔,移开挡脸的手,这才看清了递到自己跟前的东西。
那是一枚被荷叶包裹着的杏脯。
她惊诧抬眼,那杏脯便又被推得离她近了些。
沈竹漪将杏脯递给她,看着她泛着水光的双眼,二人对视的一瞬间,他便迅速错开眼,冷声道:“你我在所签灵契中明确说过,修复灵根之期,不能有任何心郁气结,否则只会耽搁进度。”
他的唇线崩得很直,神情也略显别扭古怪:“若有何人何事使你心生不快不得安宁,你只需告诉我。”
云笙睁着红肿的眼,神情恍惚地接过杏脯。
她将杏脯含入口中,酸甜的汁水在唇齿间弥漫,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她挪动了一下僵硬的腿脚,摇了摇头,一声不吭地准备继续上路。
见她不欲再说,沈竹漪自然也没打算再问。
他只是垂下眼,看着她通红的双眼。
看着她眼睫摇摇欲坠地那颗泪珠,他指骨蜷缩着,莫名有种想要触碰的冲动。
她的眼泪,会是什么滋味?
他说不清心里忽然泛上的那股古怪的是什么。
她怎么能有那么的多的水?
哭得眼睛红肿了,白皙的脸泛着泪光,胸前的衣衫也湿透了。
他原先以为,把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当做缓解业火的药,就像是豢养宠物,活着,便和存放那些木偶人一般。
可是她却会哭,会笑,会反驳他。
和那些任他操控的偶人,又不尽相同。
她不受控制。
无论是她的思想,她的行为,亦或是她的情绪。
哪怕缠上了傀儡的天蚕丝线,她的灵魂亦是鲜活自由的,都不受他控制。
这种失去掌控的感觉令他心生杀念。
他想将这种不确定的因素除掉。
可是在听到她压抑脆弱的哽咽声时,却又想——
却又想去触碰她那层薄薄的眼皮,感受她眼眸的颤动,她眼泪的热度。
光是想到触碰到她泪水的时候,他的指尖竟会兴奋地颤抖。
心中那种压抑、胀痛的感觉便越深,蔓延到四肢百骸中,又化为一种古怪的,令人想要喘息的快意。
这种情绪,是他从未有过的。
他的目光自她身上移开,没有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