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楠不是经常熬夜的人,平时都是有事没事就打个盹,没事干就小睡一觉,一年下来,十二点以后还没睡觉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但他还是陪着吴子扬待在那没走。
两人坐在沙滩边又看了一个多小时的海,一点多的时候,海边的热闹已经散去了,没有了人的点缀,沿海的通明都乏味无色许多,花灯间紧密挨着,几乎不留缝隙,灯下流苏随着夜里的冷风轻轻摇晃,却诉说着一种凄冷寂寞。
海滩上除了他们没有其他人了,刚刚点着爆竹的初中生也接了家长的电话,一群人骑着车走了,凌晨的海边一片宁静,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别人了。
江楠歪着头靠在吴子扬肩上,抱着他的手臂睡着了。
他不忍心叫醒睡熟了的江楠,干脆把车丢在那,抱着江楠走到马路边上打车去了。
吴子扬轻手轻脚,不足以把他吵醒,就是横抱着个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人有些别扭。
凌晨的马路被灯光照得通黄,耳旁只剩下了风静悄悄的声音和海水涌动拍岸的声音,世界安眠了,烟花和点点火星都销声匿迹。
他在路边站了快半个小时,才路过了一辆蓝色的出租车,师傅刚下班准备回家,顺路捎了他们一程,硬是不愿意收钱,吴子扬还是在车后座留下了一张一百元整的纸币,他身上没有多的零钱了。
巷子黑漆漆的,有只黑色的野猫似乎是嗅到了味儿,一路走在花坛上跟着吴子扬,一直跟到了他家楼下,黑猫才转头钻进了草丛。
他在江楠的小熊外套口袋里没摸到钥匙,回忆了一圈,然后搀着江楠在门边的地毯下摸出了一把钥匙。
把江楠送回了家,他走在小巷子里放空思绪。
借着不亮的路灯,他把口袋里的江楠给的小盒子拿出来,他刚刚没有仔细看,是一个朱红色的方形纸盒子,大概比他手心的大小要小一点,他打开,愣了一下。
一个手链。
银白色的线丝丝环绕起来,柔而不实。
他不是学音乐的,但是可以辨别出来,是琴弦。
手链底下压着一张折叠起来的牛皮纸质的纸条,纸有半张大,被强行对折了好几次才塞进盒子的。
江楠的字歪歪扭扭的,不难看出他在认真地写好每一笔:
我不擅长吉他,初学时弹断了很多弦,一直留着每一根被弹断的弦,因为弦是吉他最重要的一部分。
江楠在准备新年礼物时,在精品店里纠结了好多天,想到吴子扬姐姐寄来的那些东西,他不差贵的礼物,那到底什么样的礼物才能算是新颖?
兼职的这些天,他再次拿起来了多年未碰的吉他,把自己曾经不擅长的乐器拿上了一方小舞台。当他离开精品店回到家里,看着房间里被摆在高高柜台上的那把吉他,他忽然想到,自己十多年来一直珍藏着所有弹断了的琴弦。
他一直觉得那不仅象征着年份的历练,自己刻苦练琴的痕迹,那也是吉他最重要的部分,他十几年来必不可少的回忆,所以他从来没有丢掉过一根琴弦。
他在抽屉里找到了那个金属盒子,盒子闪亮亮的,一点锈都没有。
盒子里面放着一小捆银白色的琴弦。
断掉的琴弦对于江楠来说不只是普通的弦,是他小时候最爱的事物,是他十几年来抱着吉他日日夜夜的记忆,在他心里,跟现在的钢琴键一个份量。
他看完了吴子扬小时候的照片,说“相见恨晚”,但他没有什么留下回忆的照片,所以他把载着回忆的东西送出去了。
送给吴子扬的不仅是弦,也是过去的记忆,也许这样就算是达成了早些遇见彼此的愿望。
最后,江楠拿着那张白纸踌躇不已,他写了又划,划了又写,反反复复的修改了一遍又一遍,想说的千言万语就变成了那两行字。这些是他用言语说不出来的东西。
这样的礼物对吴子扬来说过分可爱,这是他快十七年来,第一次收到不是从店里买来的礼物。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了手链,盒子在手心,手在口袋里。
——因为弦是吉他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想着这句话,慢慢在月光下踱步。
凌晨三点,对面的楼房几乎没有亮灯了,马路上肯定也打不到车,他总不能再走回海边把车开回来。平时这个时候也未眠,也许正站在阳台抽烟看海,不如就当作是失眠出来散散心,散步似的走回家。
夜色温柔,风凉。他今天穿了一件高领的黑色外套,把拉链拉上就可以遮住扑在脖子上的风。
高挑的影子在路灯下晃着,他正观察自己的影子,反正街上无人,他就对着地面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手势。他忽然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影子。
吴子扬回过头看,是一只黑猫。
黑猫的眼睛亮亮的盯着他,见他停下了脚步,它就跟上来嗅了嗅吴子扬的裤脚。
吴子扬喜欢猫,虽然家里还有那一窝祖宗没看,他还是选择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脑袋,说:“这么晚还不回家?”
猫回蹭了他的手,弄得他手心痒痒的。
和黑猫周旋了几分钟,他怎么都觉得这只猫有点眼熟,也记不起来是什么时候见过,也许就是有眼缘吧。他拍了拍它的头,走去马路对面营业中的便利店买点火腿肠给它。
猫跟着他,一人一猫过了马路,进了便利店。
店员趴在收银台前睡觉,他对身后的猫伸了伸手指,示意它噤声,黑猫灵性地很配合,就安静地跟在他身后,在货架中找散装的火腿肠。
他扫了收银台上的付款码,然后在马路边喂了猫。黑猫埋着头认真进食,吴子扬就蹲在它旁边,手抚摸着它的背。
喂完了猫,它多蹭了他两下作为感谢,然后钻进草丛里,头也不回的走了。
他又一个人慢慢地走在马路边上。
楼房之上,天空忽然绽放了一朵炫目的橙红色烟花,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十分突出,光照亮了城市的一角。
可惜那边被他周围的楼房遮了个严严实实,他看不出来烟花是在哪放的。
漫步回到家时,已经是四点了。
这个时间称不上凌晨,也称不上清晨,是时钟上争议的时刻,他懒得去想。
进门时没有受到古古的亲自迎接,吴子扬看了一圈,小祖宗们都在客厅睡着了。他没有开灯,把电闸和窗户开了,回到房间敞开着门,就静静坐在床沿,借着外面的光,把口袋里的盒子放在床头柜,又伸手在柜子里摸出一盒烟。
手指勾出一根烟,刚想拿打火机点燃,就停下了手。
他手里夹着烟,想了想,还是把烟盒放回了床头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