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坠地的声响微不可闻。
如同小红鱼从身体里脱离后,相伴而来的死寂空荡。
“我看不透你的修为与境界,但见你剑势如此,想必受尽宠信,光风霁月,引无数师弟师妹倚赖。”嬗湖嗓音带了些嘲意。
“如何就,对一只妖有了非分之想呢?”
司镜嗓音听不出情绪,“你欲对她做什么。”
她知身后的魔擅长编织幻象,此刻说话的,也不过捏造的一缕魔气。
嬗湖只是笑,“仙修竟也会关注我等妖魔的命数?我以为都是些冷心冷情、自私利己的人。”
“就像……你那镜面似的冰冷识海一般。”
女子识海内空荡无物,擅长操纵人心的她,连一丝回音都听不见。
嬗湖嫣然勾唇,眼眸含波,朝背后死寂的院落中望一眼,目光蕴着丝快意。
“不过,还是要多谢仙长替我除去这一院腌臜。他们被我操纵前,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呀。被玄门同修屠尽,不知是否能瞑目呢?”
司镜不欲去听那魔动摇心神的迷惑言语,径直向前,拦住面前诡谲不知通向何处的喜轿。
走近了,才听清褚昭的梦呓。
少女被珠玉殷裙妆点得娇俏,紧皱眉头,可怜委屈地祈求,“娘子、娘子别走!”
“阿褚不吃米糕了,娘子陪我……”
“她将你视作很重要的人。”司镜开口。
嬗湖目光萦绕在褚昭白嫩脸颊上,语声眷恋,“阿褚惹人怜惜,我也是很喜欢的。”
温柔瞧了一阵,才轻挪开视线,“是我……骗了她。”
司镜趁其神思恍惚之际,迅速握住轿内少女的腕,默念法诀,湛冷灵力流散,欲将褚昭解救出来。
可少女的腕竟轻薄无质,刚被她触及,便化作一缕稀薄雾气。
抬轿之人与喜轿,也随她动作消散于无形。
眼前种种,仍是一场不知真假的幻象。
“如今才想来救么。”背后艳谲的妖低笑出声。
“可又为何,仙修云集的颍川城,无人去理会那可笑至极的水妖娶亲异闻,无人在意有多少寻常女子溺水亡故,魂魄残缺,再也无法转世?”
她仍立在原处,昳丽面庞惘然若失,透出些许落寞。
“你说的不错。阿姐的魂魄,在今日我们看春戏时就散了。”
“她分明说,散场后为我去买颍川城里最好吃的糖葫芦。可才刚走入日头下,背影便再也寻不得了。”
嬗湖低垂着脸,嗓音柔润,却显出几分病态痴狂。
“日头是我用魔气构造的幻象,不会灼伤她的魂魄。今日也是她亲口和我说过的最开心的一日,于是,半年来,我日日复现。”
“……可她,为何就又抛下我了呢?”
司镜伫立在雾气中,窥见嬗湖脸颊流淌血泪,背后翻涌的魔气恍若凝成实质。
“但我不会让阿姐等太久的。”嬗湖掀起一个与梨娘格外相似的笑,娴雅温柔。
“我又攒下许多凡人魂魄。这次铸成的阿姐,会陪我久一些罢?”
她仰头,朝北面,也是悦来客栈的方向望去,浅浅扬唇。
“城北那方水潭之下,对么。”司镜低垂双眸,轻声开口。
“冰灵纹玉床,有凝魂重塑之效,鲛人鱼油灯,可保魂魄不散。”
那一日,在褚昭闯入前,她所斩杀的不过是名为“水妖”的幌子罢了。
嬗湖仿冒水妖,将颍川城罩进白昼幻象之中。深陷其中的常人皆被抽取魂魄,用以重铸梨娘在世前的模样。
如此循环往复,富庶小城变为如今魔气四溢的鬼城。
无人回应。
嬗湖幻象早已破灭,雾气散去,颍川城又恢复原本死寂破败的原貌。
司镜重又俯身,拾起地上的珍珠,掸去尘土。
嬗湖这次想要炼化的……会是褚昭。
那与颍川城素无牵扯的,吵闹娇蛮的小红鱼。
女子不自知指骨收紧。
再回神时,珍珠已在掌中湮作尘粉,飘飘荡荡,随风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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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昭觉得头上和身上都沉重不堪。
她困倦睁眼,发觉自己竟睡在一块冰冷发光的大玉石上。
睡前吃得太饱,小腹还圆滚滚的,仍有一块肉枣米糕被捧在怀里,只是现下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