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对自己的愤怒和失控如此深恶痛绝?因为那是对他所构建秩序堡垒的致命威胁——而这堡垒,是他赖以生存、换取“合格”评价的唯一空间。
他拼命攥紧奖杯带子的指节,和课桌前紧握笔杆指节发白的样子,瞬间在简桉脑海中重叠了。那不是傲慢,也不是挑衅。那是一种深陷重压之下,徒劳地试图抓住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价值的……挣扎。那紧绷的肩膀、僵硬的脖颈、眼底深处难以掩藏的疲惫与惊惶……不是虚假的表演,而是被现实不断捶打塑造出的生存形态。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了上来。不是怜悯,怜悯这个词太轻飘。那更像是一种……感同身受的窒息感?他自己习惯了用“佛”来化解外界的压力,像一层蓬松的绝缘层。而常锦肆的“秩序”,同样是他对抗这沉重压力(甚至来自最亲近之人)的盔甲和武器。只是常锦肆的盔甲如此坚硬、棱角分明,伤人又自伤。
看着常锦肆在父母目光的注视下,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那副强自支撑的挺拔下掩盖的僵硬和无措,那份无处安放的、对认可又无法说出口的渴望……简桉只觉得胸口那团淤塞感越来越沉。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那点所谓的“佛”,在这个世界里,竟也带上了几分奢侈的意味。至少,他的父母从不曾将“别人家的孩子”化作利剑,如此精准地刺向他的心脏。
黑色轿车的后门无声滑开。常锦肆的父亲最后看了一眼儿子紧绷的侧脸,没什么表情地率先钻了进去。母亲示意常锦肆跟上。他终于动了,动作不再像在学校里巡视时那样步履生风,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迟滞的沉重,捧着那尊象征“失败”的奖杯,沉默地钻入了那个精致而冰冷的移动牢笼。车门关上的一瞬,路灯的光线被切断,将他彻底吞没在阴影里。
便利店门口的吵闹学生付了钱,嘻嘻哈哈地走了。街道重新被黄昏的寂静笼罩。简桉站在原地,手指被渗出的饮料冰得发麻。他低头看了看袋子,又抬头望向那辆远去的车尾灯,在暮色中划出两线微弱的红色轨迹,很快汇入城市的灯火洪流,消失不见。
他默默地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将只喝了一口的饮料丢了进去。塑料袋发出轻微的“噗”的一声轻响。
便利店也不想进了。
踢开脚边一颗无辜的小石子,简桉双手插进兜里,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路灯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模糊的影子。晚风似乎带着凉意钻进衣领。他轻轻吸了口气,肺叶深处却仍残留着刚才那幕带来的沉闷压抑。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放着常锦肆被训斥时微微颤抖的指节,以及最后钻入轿车时那短暂卸下紧绷面具、流露出一丝真正疲惫的侧影。
那点因为对方总是“找茬”而产生的“麻烦”感,第一次悄然淡去了一些,被一种更复杂、更沉重的东西取代——一种建立在理解之上的、带着沉重底色的……无声的叹息,和一丝悄然漫过堤岸的、近乎柔软的好感。
他第一次,在那个坚硬如铁的“学生会主席”、“竞赛冠军”的完美标签之下,窥见了属于“常锦肆”这个人的、不为人知的脆弱裂痕。那裂痕很深,带着血色的冰棱,让他莫名感到心头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