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轻得如同滴管尖一滴液体坠落的轻响。
一本簇新的、带着油墨清香的化学小练习册(通常用于专题突破),精准地滑落在他摊开的、写满挣扎笔迹的练习卷之上。
册子的封面,清晰地用冷硬的笔触标注着题目:《无机推断专项(提升篇)》。
简桉浑身僵直,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常锦肆的手刚刚收回,落在他自己的笔袋旁。他甚至没有侧头,下颚线崩得更紧,依旧是那个隔绝外物的姿势,仿佛刚才那本册子的出现只是地心引力的结果。他苍白冷硬的侧脸在窗外透进来的灰白天光中,线条像是用刻刀雕出来一般生硬。
“……换。” 一个单音节的字,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玻璃,从喉咙深处挤出,微弱地湮没在邻座同学打开试剂瓶盖时那一声轻微的“啵”中。
换?
换这本习题?换这道题目?还是……换他这颗无能又卑微、需要靠模仿才能运作的脑子?
简桉的思维彻底瘫痪,耳畔嗡鸣一片。视线死死钉在眼前这本从天而降、印着“提升篇”三个如同讽刺大字、带着常锦肆锋利笔迹标记的练习册上,又机械地转回自己那布满删改线和错误推导的草稿。
是嫌他现在做的题太低级吗?还是……在对他刚才那拙劣的模仿和可笑的挣扎下最后通牒:你不配做这个,换个你能爬上去的台阶?
“嘟——嘟——嘟——!”刺耳得让人心脏骤缩的跑操集合哨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猛然穿透了教室的凝滞!
化学老师的声音戛然而止。桌椅板凳瞬间爆发出刺耳的、大规模的移动噪音,安静的实验室秩序被撕得粉碎。同学们像是惊弓之鸟骤然起身,带起的风卷起几页草稿纸,扑打在简桉脸上。走廊瞬间被混乱狂奔的脚步声和扩音器里尖利的催促指令填满。
在巨大声浪淹没一切的刹那前,常锦肆动了。他几乎是弹起来的,动作迅疾如猎豹,干净利落地将面前的所有书本收拢。在起身迈开脚步、汇入那涌向门口的人潮洪流的瞬间,他似乎有一个极快、极微小的侧脸动作——
目光短暂相撞。
常锦肆的眼瞳深处依旧是化不开的浓墨重彩,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冷井。那里面没有嘲弄,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任何可以被解读的波动。只有一片深不可测的、寒潭般的死寂。然而,就在这极速的、仿佛错觉的一瞥中,简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强烈却又被强行压缩到极致的情绪,在那墨色冰层下狂暴地翻涌了一下——沉重、尖锐、甚至带着某种隐忍的……痛楚?快得让他心脏骤停,思维短路。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要弥补那个语焉不详的“换”字。
但最终,一个字音也未能发出。
下一秒,他挺拔却僵硬的背影被汹涌的人流裹挟着推走,消失在门口,只留下一张突兀空荡的冰冷椅子。
简桉像一尊被固定在原地的化石。
面前,那本崭新的《无机推断专项(提升篇)》如同滚烫的烙铁,沉甸甸地压在他那满纸狼狈的练习卷上。教室已近空荡,唯有催促的哨声和楼道里奔涌的脚步声如同冰冷的潮水拍打着墙壁,更凸显出他所在的这片角落死一般的寂静。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残留的化学试剂气味,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领口袖口。
只有他,被钉死在原地。被那个短促而残酷的“换”字,被那道冰冷的、带着浓烈情绪却最终无声的目光,被这本如同宣判书般的陌生练习册,彻底囚禁在了这片混乱的边缘地带。后颈暴露在冷空气中,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胸腔里,那个刚刚挣扎着拼凑出的、属于自己的推断方案,被彻底的碾压和无言的羞辱彻底摧毁,只剩下一片寒彻骨髓的冰冷废墟,和一本印着“提升篇”的、无声嘲讽他的陌生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