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无论她什么反应,生气或愤怒,要打要骂,他都有准备,都能承受。
安珏显见得是被他吓到了,只剩羽扇似的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地翕动着。
灰尘絮状的纤维也被扇起,或舞或游,旋起旋灭。
袭野还在专注不移地看她,一双熟悉的漂亮的眼睛,黑白过分分明了。而在这样的一张脸上,什么矫饰都不需要,干净纯粹得像默片电影。可这部电影要么最小化窗口,要么就必须得全屏播放,没有中间选项。他的爱和恨从来都很极端。
他是在迫着她做决断,自己也几乎连气都不喘了。
不知等了多久,也许很久,楼梯上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可也许只是过了一瞬,因为安珏脸上的微表情都分毫未改。
她终于出声,完全意料之外的答复:“你所谓的清醒,也就只是到这个程度而已吗?”
“什——”
袭野皱眉,下一刻瞳孔骤然放大了。
因为安珏忽然靠近,揪住他的衣领,冰凉的唇瓣迅速撞上他的嘴,发了狠,牙齿磕到牙齿,发出一声脆响。
不像接吻,倒像是场短暂的交战。
很快,安珏鸣金收兵,退回原位静静地看着他。
袭野空咽了下,整个人都怔忪了。但这并不影响他目光中的千丝万缕,意乱神迷。
过了好久,安珏才听到他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她抬起手腕,攀在他颈后,两腮染上酡红,“算我发烧了,好不好?”
袭野却没有立刻回应,还是牢牢地看定她,仿佛是要分辨她是真还是假。
可惜他道行不够,这一辨实在有点久,久到安珏胳膊都要发酸。
是惊讶,不喜欢她这样?
还是说,才知道她原来是这样的,后悔了?
但安珏却不后悔刚才的孤注一掷。
来到这里之前,她就已经决定把所有的羞耻自尊通通丢弃。
她那么不容易,花了那么长时间才看清自己。她一直遵守的道德规训得益于几千年来的人类文明,可这怎么敌得过几百万年前就植根于基因深处的,最原始冲动的致命吸引。
那种无论过去现在,无论见过多少人,都还是只想靠近他的心情。
反正做都做了,什么尴尬、挫败,她一概免疫。
也不知袭野还要看多久,又辨出个所以然了没。
安珏的胳膊实在撑不住了,正要收回,袭野遽然箍住她的腰,手按在她后颈。
他偏头吻了回来,势头凶狠至极,简直像是向她讨要回刚才错失的先机。完全没有技巧的亲法,他略作试探,然后就长驱直入地攻陷了她的齿关。
舌尖绞缠的刹那,她后脑猛地一缩,没缩成,他的手不动分毫,是她跨越不了的五指山。
更糟糕的是,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躲闪,于是吻得更深,更密,连她赖以思考的最后一点氧气都要剥夺去。
安珏终于有点慌了。
脖子已被架定,腰身也被他箍得巧,连带她两只胳膊都圈在他一臂之间,并且越挣越紧,如同紧箍咒。
就算安珏穿了厚毛衣,身前最柔软的部分还是避无可避地紧贴他坚硬的胸口,发烫发热,有团火在方寸之间辗转腾挪,亟待引爆。
但袭野只是专心在吻,没有越过雷池一步。
行将窒息的前一刻,袭野略微松开嘴角,安珏立刻张口喘息,像溺水。
他转而很轻地舔舐她的唇角,舌头交缠,不时碰到上颚,安抚似的。他的手臂终于从她的腰际摸索下去,在毛衣的衣沿处停留片刻,忽然挑开,探入内里,指腹擦过她的肌肤——像火柴焚毁前的那声“嚓”,刺耳又扎心。袭野察觉到怀里的身躯震了一下。
他没有再进行下去。
止步于此已经足够,已经像做梦一样,比梦还美。
袭野收回手,烫得不能再烫的气息一路往上,从脸颊,鼻尖,游移到眼睛,吻去她生理性溢出来的泪水,在这里歇定了很久很久。
安珏慢慢睁开眼。
今天她来得仓促,素面朝天,但眼圈从一开始就是红的,现在沾了水泽,更像是上了个烟粉系的全眼妆,灿若玫瑰。
她极少出现这样可怜娇媚的情态。
“吓到你了?”袭野眼里也是水光潋滟。从没做过这样的事,一下做得太过了。鼻尖刮蹭鼻尖,微痒,还喘着气,“抱歉。”
安珏吸了吸鼻子,摇头:“我想好了。我没有在怕。”
既然来到这里是她的决定,那么她就会对一切结果负责。
好的,坏的,不可救药的。全都可以。
“真的想好了吗?”他替她整理毛衣,又去摩挲她的手指,察觉到骨头还是有点古怪,“手指是不是还疼?刚好,我陪你去检查一下——”
安珏抽出手,捧住他的脸:“不要转移话题。”
他默了片刻,沉吟道:“这几天,我有梦到你来看我。”
她瞬间读懂他的潜台词:“现在不是在做梦。”
“但怎么可能呢?你知道我在这里。”
他当然清楚庚泰对信息的保密程度。至于卓恺,多年挚交,送药归送药,想必也不会对她多说。
安珏想了想:“可能因为,我起码有点推理能力?”
短暂的怔愣过后,袭野笑得一发而不可收。
他这个人明明脸孔已经足够成熟,偏偏有时候笑起来,比天真还纯真。
安珏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把视线从他湿濡潮红的嘴唇上移开。
“你是聪明,胆子还大,就这样来了。”他又去吮吻她眼睛,顺过气息,才把话接了下去,“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要了。”
“为什么?”
“我不想你面对危险。”
想到年前国道上他驱车撞击的疯狂举动,安珏牙根发冷,但还是平静出声:“可是袭野,这样对你不公平。”她停了停,“对我也不公平。”
袭野目光偏移,并不认同。
安珏还是不退让:“如果你也想好了,想要和我在一起,那就让我来分担你的危险。”
“非要和我算那么清楚吗?”
“不同意的话,就当我没来过。”
安珏直起了腰,毫不忌讳当面践行他那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指责。
袭野也顺势起身,倏地将她往怀中一带,按在胸前。
安珏的耳膜不停鼓噪,是他剧烈心跳。
“来都来了,想走已经晚了。”他手上的动作很轻柔,语气却莫名攒了狠劲,“安珏,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很聪明?”
这话很奇怪。
安珏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又听到他问:“那你能不能猜到,为什么池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你一来,他就察觉到医院有情况?”
安珏不可置信地抬头——她已经猜到了。
是袭野自己放出去的信号。
他这样做根本就是在赌,赌在最最极端的情境之下,安珏才能坦诚,才会认输。
更甚者,他恶劣到赌她会害怕,从而心安理得地把所有的困难都交给他。
几乎是同一时刻,他就印证了她的想法。
“给我时间,都交给我。”
面对这样的神情和眼睛,有什么不能答应?
安珏怔了很久,回过劲来还在发抖,像生气,又是无奈,什么也不想说了。想走,又不知道往哪里走。
这医院构造实在复杂,她是真的在这里迷路了。
心迷路了,就只能认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