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融景无措地站在原地,重新跪回垫子上,下意识说:“请母亲勿怪……”
“弟妹真是……”一阵轻笑从身旁传来,坐在崔康身边的女子拿帕子掩唇,笑道,“纪家小门小户,不懂规矩倒是正常,母亲不必气恼。”
她与崔夫人血脉相连,同仇敌忾。有些时候,崔夫人不方便说的话、不方便做的事,都会示意她去做。
既然婆母不喜欢纪家子,那她踩起来更无所顾忌。
纪融景低着头持续沉默,反正骂的不是他是纪家,无所谓。
正堂静悄悄的,在场的只有仆人、崔康夫妇、崔润和崔国公、崔夫人,没人给他说话。
见此情景,小崔夫人有些不满,宛如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这有什么意思?想了想,又道:“哦,或许不是纪府的问题,不是说先前弟妹都是跟着岳夫人在乡下住吗?”
“早年间岳夫人上赶着当纪大人平妻的事——啊!”
纪融景毫不犹豫地拿了崔夫人面前的茶杯,用力砸到小崔夫人脚下,发出啪嗒一声脆响,上好的汝瓷碎成一瓣一瓣的,还没喝完的茶水飞溅到她裙子上,迫使她住口,停下了后面的话。
“胡说八道。”
他毫不犹豫地站起身,直视小崔夫人:“我阿娘也算你的长辈,如此口出恶言,你也没有教养。”
纪融景的反击手段很浅显,却很直白。
崔润拽了拽他的衣袖,崔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差,正是发火的前兆。
“放肆!”崔夫人本来就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对方身份低微,磋磨起来也很简单,可对方一反抗,她浑身都不舒服了,“一点规矩都不懂,很该去青灯舍改改脾气!”
青灯舍在燕京外的一座山上,家中若有庶子、庶女或者妾室不听话,主母为显仁慈,都会叫他们去青灯舍念经祈福。实则去了之后,粗活累活都得自己干,每日还要耗费大量时间做早课晚课,一个月下来就脱了一层皮。
让家中儿媳去的……只能说少,而不是没有。
崔润有些着急,他对纪融景有一二好感,不愿见他被母亲逼迫,只能催着纪融景:“快道歉。”
只要道了歉,今日这茬就过去了。
说到底,母亲只是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等她满足了,往后也就安生了。他早已和父亲说好,成家后大可关上院门过自己的日子……
只是这些话没法在纪融景面前说出口。
他焦急地盯着纪融景,却见少年不避也不让,语速都加快了,听起来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好啊,去就去。”
这下可算是点了马蜂窝。
崔夫人死死盯着纪融景,经年的头疼病再次气势汹汹地涌上来,她揉了揉额角,冷淡道:“既然你这么期待……”
“母亲,我来了。”
有一道人影慢慢地从外面进来,正是崔家的第三子崔和,他年龄不大,和纪融景相仿,一身武装,脸上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见正堂的对峙,脸色渐渐地沉下来,看向崔夫人,似有哀求:“母亲,是我们毁约在先,您何必咄咄逼人?”
这位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有人给他说话。
纪融景回头看了一眼,评估了一下对方的脸色,继而转头。
“母亲若是想让融景念经,在家中念就是,何必送到山上。”继他之后,崔润也帮忙说了一句话。
他性子如此,自己从来不愿意主动出头,非得等别人说了才附和。
见两个孩子都在给这个男妻帮腔,崔夫人的神色越发凝重,冷冷说:“家中又没有佛堂,他的经念得不诚。”
纪融景:“可……”
刚一个开头,就被崔润捂住了嘴。
崔夫人阴冷地看着纪融景,下了判决:“你不用去青灯舍,去妙法阁吧,好好为家人念三月经。”
妙法阁也是佛堂,同样在城郊,相较于青灯舍,他们规模更大,更正规,香火鼎盛,会收一些诚心念佛的官家子弟,倒是不磋磨人。
末了,她又补充一句:“今天就动身,不必延迟。”
看样子,三日后的回门是没指望了,至于她所说的三月,更是遥遥无期,只是变着法子把纪融景赶出门而已。
纪融景眨巴眨巴眼,利落地道了谢:“多谢母亲。”
随后毫不犹豫地离开正堂。
再迟一会,他怕自己会忍不住笑出声——
今天起床时就想着出府,如今机会就送到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