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程星素走路可以不用拐杖了,慢慢走的话也与常人无异,竟然自己提出想要去江湖上走走,涨涨见识,以后也能更好打理庄内事务。含岫夫人则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总算振作,忧的是她这般容貌走在江湖,不知要招来多少狂蜂浪蝶。
这世上做母亲的,从孩子出生后,一颗心就总是悬着。见孩子跌跤便心疼,见孩子飞得太高又心惊。既怕她羽毛不够丰盈在风雨里折了翅膀,抑郁寡欢;又怕她飞得太远太耀眼招来猎人的弓箭,命途多舛。女儿家更是如此,寻个可靠的男子护着,才是最好的归处。
可含岫夫人望着女儿倔强又娇美的侧脸,忽然想,虽然自己普通了些,但这个女儿或许生来就是要翱翔九天的凤凰。
“星素啊……”含岫夫人话音未落,护卫队长卢飞已匆匆踏入厅中,抱拳行礼时铁护腕碰撞出清脆声响。
含岫夫人手中茶盏一颤,“又,又怎么了?”
卢飞沉稳说道:“庄门外来了一男一女,那女子自称是山庄的大小姐。”他来玉衡山庄不过月余,虽知庄上有位大小姐,却从未得见,只得请主人家亲自辨认。
“我去看看。”程星素轻按母亲颤抖的手背,转身往外走去。卢飞赶紧跟上,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响。
雨水将石板路洗得发亮,程星素虽自幼在这里长大,仍提着裙角走得很慢。一旁的卢飞却显得相当紧张,一手撑着伞,另一手始终虚悬在她腰侧三寸之外。
隔着三丈远就听见程亭荷在叫骂,那架势震得门框都在发颤。程星素太阳穴突突直跳,还未等她出声,一直抱胸缄默的傅柯平倒是眼尖,他瞧见了程星素,低头在程亭荷耳边说了句话,程亭荷转头一看,脸上顿时漏出讥诮的笑容。“我说怎么连自家大门都进不去了。”她拖着长音,阴阳怪气地打量着程星素,“原来是江湖第一美人的程二小姐在搞鬼啊!怎么,在外面丢人现眼混不下去了,就跑回来霸着山庄,还弄这么多护院守着?防着谁呢?是你的老相好还是新男宠啊?娘也真是老糊涂了,就惯着你这个赔钱货!”
程星素嘴角一抿,转身就往回走。余光里看到程亭荷欲进门却又被护院拦下,然后就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好啊,不让我进去?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本小姐的家!等我当了庄主,第一个就把你们这些看门狗统统赶走!让开!让开!我说了让开!”
刺耳的喊叫里已经带上了颤音,程亭荷似乎骂不动了。程星素朝着卢飞点头示意,卢飞这才让手下放人。
护院刚让开道,程亭荷就拽着傅柯平横冲直撞地走进来,经过时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程星素,幸好被卢飞及时接住。
“多谢你。”程星素站稳后向卢飞低声道了谢,而后静静地站在雨中,目送着大姐他们的身影消失。
卢飞眉头紧蹙,喉结几番上下,目光在程二小姐被雨水打湿的细瘦肩头流连。伞下空间有限,此刻两人衣袖相触,他不想动。
雨好像大了一些,裙摆被浸透,沉甸甸地贴在腿上。程星素轻叹一声,估摸着大姐告状告得差不多了,便抬步往厅堂走去。
还未踏入门槛,就听见程亭荷那尖利刺耳的嗓音:“她做了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你还护着她?喏,人来了,不相信的话你自己问问吧。”
程星素抬眸的瞬间,正对上母亲大失所望又痛心疾首的神情。又是这样。程星素忽然觉得倦极了,她对着母亲微微颔首,说“衣裙湿透了,要去换一件”遂转身离去,任由含岫夫人的喊声回荡在廊下,但是很快就被雨幕阻隔。
程亭荷将茶盏重重一撂,下了结论:“娘,你还不明白吗?那个死人绝对跟星素有关。她在外面跟人定了婚约,还在婚礼当天逃跑了,这是多丢脸的事情啊,如今江湖上谁不在笑话我们玉衡山庄?尤其你,人家肯定说你不懂管教,慈母多败儿什么的。”程亭荷说得累了,仰头饮尽杯中茶水。“要我说,定是那姘头替她杀了胡清图,她才答应下嫁。如今反悔逃婚,人家找上门来算账了。你看看,这太吓人了,我们都被她连累了啊!”
含岫夫人指尖发颤,茶汤在杯中晃出细碎波纹。她万万没想到星素竟在外惹出这般祸事。“那,那现在怎么办啊?亭荷,你是姐姐,你要帮帮你妹妹的啊!不能不管啊!”
程亭荷故作忧心,劝慰道:“好在我们柯平在江湖还有几分薄面,这不,我们听说了星素的事情就赶回来了。”说着,她跟傅柯平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如这样,让星素暂且外出避祸,你呢将山庄交予我打理,让柯平做庄主,玉衡山庄以后就姓傅了。若有人来寻仇,我也好推说已经与她断绝了关系,人家也不能把我们玉衡山庄怎么样了。”
“这……”含岫夫人沉默了。
程亭荷打算再接再厉,趁热打铁,赶紧让母亲交出管治权才是正经事。正要开口,匆忙的脚步声响起,一转头就看到卢飞站在门下。
“夫人,有客到访。”
含岫夫人一惊,杯子从手里滑落,跌成碎片。“谁?”
卢飞抬眼飞快地看了一下在坐的几人,答道:“洄溯阁,钟阁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