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先声明:该番外与《真理之下》系列无关,是作曲家单人乙女向独立故事,我懒得再单开所以就放在这个合集里了。
我在旧货市场淘到了一张年代久远的老照片。
遍布霉斑且散发着陈腐气息的黑白照片宛如一粒微不足道的历史尘埃,照片背景里模糊的古典主义建筑以及男子那复古的穿着让我推测这是19世纪末期的产物,而翻开照片的背面,那几行潦草的德文让我的猜想变成了事实。
“1889年9月3日,海德公园,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
一个旅居伦敦的德国人?
在谷歌上输入“弗雷德里克·克雷伯格”的名字显示查无此人,很显然一个寂寂无名之人的照片并不具备收藏价值,但是照片男人那异常英俊的容貌以及那若有若无的忧郁气质却如一颗熠熠生辉的钻石对我这个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带有致命的诱惑力,于是,钱包微薄的我欣然接受了摊主开出的并不合理的高价。
我如获至宝地将它装裱在鎏金相框里,隔着那层薄薄的玻璃抚摸这张百年前的遗物,于我而言,它并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死物,而是灵魂的载体,与浩瀚天地相比,人的生命不过是昙花一现转瞬流星,而照片却让瞬间的记忆成为永恒。
摄像机是十九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
我喜欢通过细枝末节来推测人物的生平,男人身边那根细长的手杖以及他优雅端庄的身姿昭示着他是教养良好的显贵之人,可是他眉眼间挥之不去的纤弱落寞的气质又暗示着他当下略显艰难的处境,我忍不住猜测他的忧愁因何而起,是事业不顺?还是情场失意?
克雷伯格先生,我简直想和他来场穿越时空的对话。
风乍起,莹润的月光一片又一片地剥落在旷野的每一片土地上,落在平静无澜的池塘里,落在微微摇曳的树枝上,落在我披散的头发上,落进我手中沉静的相框上。
等等,我出现幻觉了?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视野里的景象正悍然挑战着我过去二十余载所塑造的世界观,只见那张原本老旧不堪的照片像是被放进P图软件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修复,转瞬之间它就光亮如新得宛如刚刚冲洗出来!&
不,我一定是在做梦。
指甲深陷掌心迸发出的尖锐疼痛告诉我这并非梦境,而那张诡异的照片仅仅是开端,当它被一种神秘力量恢复如初后,我所身处的卧室像是电影转场般从暖意融融的房间转变为空旷寂寥的街道,那凛冽的寒风如尖刀割破了我的喉咙。
我在哪里?
借着微弱惨淡的路灯以及明晃晃的月光我看清了街道两旁那鳞次栉比的欧式建筑,像是福尔摩斯电影里迷雾重重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房屋,耳边响起的钟声悠远,又渐渐走向沉寂。
呵气成冰的冬夜只着薄衣的我冻得几乎拿不住手中的照片,维持生命的体温在一点点地流失,濒临绝境中我以为我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般凄惨地死于寒夜,可是骤然落在我身上的大衣又给了我绝处逢生的希望。
我听见一道温柔慈爱带着粤语口音的声音:“姑娘?”
那声音让我想起多年前我去南国旅游时所遇到的那些慈目善面笑意盈盈的阿姨。
我晕了过去。
我在温暖如春的房间里醒来,炉灶里那霹雳吧啦的木柴燃烧声比仙乐还要动听,坐在我床前的慈祥中年妇人正是我昏迷前听到的声音的主人,她那双宽厚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仿佛我是她失而复得的珍宝。
她热泪盈眶:“阿兰……”
阿兰是谁?
她身旁的瘦削中年男人轻咳几声,妇人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姑娘,你和阿兰太像了……”
妇人捂住脸泣不成声,断断续续的哭声令人心生怜悯,中年男人扶住她颤抖的肩膀,解释道:“姑娘,别怪我太太冒犯,你和我们的女儿长得太像了。”
“她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才走没多久……”
所以她把我当成了她香消玉殒的不幸孩子?唉,可怜天下父母心。
中年失独无异于毁灭性的打击,我能理解她正经历着怎样的绝望哀伤,我握住她哆嗦不已的双手,诚挚感谢道:“谢谢您,太太,如果没有您,我想我会冻死在这个夜晚。”
她情不自禁地抚上我的脸颊,那双黯淡无神的红肿眼睛多了几分希望的光芒:“姑娘,你是哪里人?这么冷的夜晚怎么一个人游荡在外呢?”
此时我用眼角余光瞥见了墙上的日历:1889年11月3日。
我,跨越百年时光,来到了史书上的维多利亚时代!
此时正值大英帝国的巅峰期,黑暗与光明交锋,繁荣与衰朽并行,一切正如狄更斯书中所言——
“这是最坏的时代,也是最好的时代。”
我知道,一个来历不明且身无分文的中国女人在1889年的伦敦根本无法独立生存,眼前这对善良的夫妇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于是我迫不得已利用我这副与他们逝世爱女极为相似的容貌博取同情心,我昧着良心与道德,谎话连篇。
我故作为难地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来自哪里,我叫什么名字,我一无所知。”
果不其然,妇人哀叹一声,无比爱怜地将我揽入怀中安抚:“也是个苦命的姑娘,留在我家好吗?陪我说说话。”
她的怀抱散发着淡淡的汗味和油烟味,如此温暖朴实,令我潸然泪下。
我何其幸运,在异国他乡被善意普照。
***
华人是这个阶级分明壁垒森严的社会的底层,而位于伦敦莱姆豪斯区的华埠更是被那些心高气傲狂妄自大的白人讥讽为“伦敦的毒瘤、脓疮”,他们认为这个疾病与罪恶滋生的魔窟生活着一群阴险狡诈、坑蒙拐骗之人。
事实上,漂洋过海来此谋生的华人都是勤劳奋进、吃苦耐劳的,偶尔有人做些不正经的勾当,但大部分华人安分守己以求温饱。
风云激荡变化莫测的年代,他们只想好好活下去。
收养我的林氏夫妇经营着一间规模不大不小的中餐厅,因物美价廉热情好客而生意兴隆,在贫富差距悬殊的伦敦,他们凭借着勤劳的双手一步步走进了中产阶层。
他们因过度思念亡女而不忍为其销户,所以我继承了“阿兰”的身份可以光明正大昂首挺胸地从巡逻的警察面前走过。林先生林太太对我视如己出,可我羞于寄人篱下还无所事事地吃着白食,所以经常做些端菜、洗碗、打扫这些量力而行的活计。
我的日常活动局限于莱姆豪斯的华埠,清冷且寂寥,当我提出想要去大英图书馆借阅书籍时,林太太怔了几秒,然后叹气道:
“想去就去吧,你和阿兰一样是个爱读书的姑娘。”
我喜欢大英图书馆。
知识面前不分贵贱,大英图书馆对所有热爱读书的人开放,我揣着那张改变我命运的照片,走过很远很远的路,来到这圣洁崇高的殿堂。
沿途所见皆为人生百态,我走过破落萧索的贫民窟,走过华贵典雅的富人区,见过衣衫褴褛的乞丐,见过疲惫沧桑的工人,也见过珠光宝气的贵妇,他们都是大英帝国这台昼夜运转一刻不停的庞大机器上的螺丝钉,这机器以穷人的血肉为燃料,生产出滚滚财富的流进了富人的口袋。
你或许会好奇为何我永远随身携带着那张诡异的照片,甚至将它看得比我的钱包还重要?
因为我的经历与部分以穿越为题材的影视文学作品大同小异:主角通过某件神秘物品穿越时空。所以我坚信这张照片是我重返二十一世纪的关键触发点,而照片上的男人或许与我的命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现在的时间离照片拍摄日期仅过去了几月,这位克雷伯格先生可能还在伦敦,但在这错综复杂的世界之都仅凭一张照片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然而,命运变幻莫测且不期而遇,你永远不知道你在下个路口会遇见谁。
英国的文学艺术向来遥遥领先于世界,而在经济全盛的维多利亚时代,各种规模的剧院更是在伦敦遍地开花,每一条不熟悉的街道上都可能经营着一家不知名的剧院。
这一天,我被热情的剧院推销员拉进了一间门可雀罗的小剧院,简陋的舞台正上演着催人泪下的《奥菲欧与欧吕狄克》,落座于冷冷清清的观众席后,我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坐在我左前方的年轻男人。
那一瞬间,我感到我的呼吸停滞了。
那是一位阿多尼斯式的美人,雪色长睫如扇,线条精致的侧脸在柔和灯光的衬托下宛如质地温润的羊脂玉,他抬手捋了捋梳在脑后的一丝不苟的白金色秀发,我想他一定是个性格严谨的人,不容许毫厘错误。
他是我怀中照片的主人,克雷伯格先生。
他的出现像是酵母掉进面团,将引起彻底的改变,舞台上演员精彩纷呈的表演再也没有走进我的视野,我颤抖、欢喜、紧张、恐惧、迷茫,目光像是强效胶水牢牢黏附在他身上。
我们近在咫尺,可是懦弱的我羞于开口搭讪,我害怕我那糟糕透顶的英语口语会惹他嗤笑,一个自幼接受“哑巴英语”教育模式的人虽能流畅地阅读语法晦涩句式繁复的莎士比亚戏剧,但口语却说得一塌糊涂。
未等到戏剧落幕他就匆匆离开了观众席,此刻不容迟疑,我故作轻松地离开了座位,跟随着他的步伐走出了剧院。
上镜显胖,他比照片上更要高挑清瘦,那挺拔却落寞的背影像是枝叶落尽的树木,我跟着他走进另一条陌生的街道,显然我没有跟踪人的经验,当他拐进一条幽暗的小巷时,我也不假思索地随之而去。
“别动。”
一个冷冰冰的管状物体抵在了我的肩膀,“咔嚓”一声,我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
恐惧从脊背直窜头顶,生长在全民禁枪国家的我何时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器?我听见身后之人那优雅低沉却锋芒毕露的声音,宛如藏在棉花里的刀片。
“别回头,不然你会听到你人生的最后一声枪响。”
我顺从地举起了双手。
“小姐,您为何如影随形地跟着我?”
他言语间的狠戾意味收敛了很多,但那可怕的武器自始至终未曾离开我的肩膀,我放下右手摸出了那张被捂得滚烫的照片,低声下气地求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