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熬夜查案,每一次焦虑地咬着烟蒂,每一次在审讯室里烦躁地转着打火机——都是这个味道。而现在,它从范伦丁的唇齿间溢出,像一根细线,勒进他的肺里,让他无法顺畅呼吸。
那些没说出口的,也不必明说。
范伦丁总是这样。用一支烟,一个眼神,一次恰到好处的沉默,就把所有未竟的话语塞进他的骨头缝里,让他自己去品,去猜,去辗转反侧。
窗外的夜色像一张浸透墨汁的羊皮纸,被狂风撕扯得猎猎作响。乌云在天空中翻涌,如同某种古老预兆的具象化——它们扭曲、纠缠,偶尔露出一线惨白的月光,又迅速被吞噬。远处传来低沉的雷声,不是轰鸣,而是某种压抑的、从地底爬出的呻吟,仿佛连自然都在抗拒即将揭晓的真相。
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晕染开来,像被水稀释的血迹。一滴雨顺着玻璃滑下,在窗框上停留片刻,最终坠落在窗台上——如同命运,看似有千万种可能,却终究只能沿着既定的轨迹坠落。
“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我可以告诉你。”范伦丁忽然开口,声音低哑,带着点罕见的倦意。
雷欧明显不相信他的话:“你有这么好心?”
范伦丁歪了歪头,唇角勾起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怎么能够怀疑我呢,亲爱的雷欧警官?”他向前一步,皮鞋尖抵上雷欧的拖鞋,“你知道,我从来对你知无不言。”
谎言。
雷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但直觉却在尖叫——
不对。
那些疯狂的声音在他脑海里翻涌,像海妖塞壬的呼唤,尖锐地提醒他。
雷欧的背肌绷紧,下意识后退,腰却撞上了狭窄单人公寓里被放在门口的餐桌边缘。桌上的文件被碰落,哗啦一声散了一地——
碎尸的特写。湖面的航拍图。西奥多档案里被红笔圈出的疑点。
而最上面那张——是四年前康州新伦敦的碎尸案封存的碎尸案现场照。
档案室的灯光惨白如尸检台的无影灯,将那张照片照得近乎刺眼。四年前的范伦丁凝固在相纸里,金发被血浆浸透,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锈红色,像是某种古老壁画上剥落的金箔,被岁月腐蚀成了这副模样。
血迹在他的脸颊上干涸,形成蛛网般的裂纹,有几滴恰好溅在唇角,像是刚品尝过什么腥甜的东西。他的睫毛上甚至挂着细小的血珠,在闪光灯下折射出暗红的光——可他的眼神却是空的。
不是冷酷,不是疯狂,而是彻底的空。
就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躯壳,只剩下最基础的杀戮本能。
公寓昏暗的灯泼洒在范伦丁的肩头。他站在光影交界处,半边脸沉在阴影里,另半边被镀上一层近乎虚幻的金边。光线穿过他微卷的金发,在未散尽的烟雾的空气中勾勒出细碎的光尘,仿佛他整个人正在缓慢燃烧,却又不留一丝灰烬。
雷欧眯起眼,试图看清他的表情——可那轮廓太过模糊,像是被某种不可名状的力量刻意模糊了边界。唯有他眼角那颗赤色泪痣,在昏暗中亮得刺目,如同黑暗中唯一醒目的警示灯,又或是……未干的血迹。
范伦丁忽然垂眼。
那一瞬间,似乎有情绪在他眼底炸开,虹膜由蓝转金,像某种野兽在捕食前的瞳孔收缩——但转瞬即逝。等雷欧再定神去看时,他已经恢复了那副优雅疏离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异样只是光影玩弄的错觉。
“怎么了?”范伦丁微笑,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耳膜,“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怪物。”
“你又在害怕我了吗。”
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粘稠起来,雨滴撞击玻璃的节奏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鼓点。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床头那盏接触不良的台灯,灯光忽明忽暗,在两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范伦丁沉默着,像是码头边固执的守望者,任凭潮水打湿裤脚也不肯挪动半步。他的目光如同系在雷欧身上的缆绳,紧绷得几乎要在空气中发出嗡鸣。
直到听见那句“给我一支烟”,那紧绷的线条才突然松弛下来——就像守夜人终于在天际线尽头,望见了日思夜想的白帆。
范伦丁的指尖在西装内袋停留了片刻,取出的银质烟盒上刻着繁复的荆棘纹样。
“最后一支了。”
当雷欧的指尖触碰到烟身时,范伦丁突然收拢手指,将他的指尖连同香烟一起包裹在掌心。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触让两人都怔住了——范伦丁的体温低得惊人,像是深秋的湖水,而雷欧的指尖却烫得像未熄的烟蒂。
但是雷欧很快收回了手,他接过烟,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烟纸。这是他们常抽的那个牌子,滤嘴上还留着范伦丁常用的薄荷味唇膏的气息。
“真相。”抽了一支烟的雷欧觉得自己的头疼好一点了:“现在就说。”
范伦丁却置若罔闻,径直推门越过雷欧走向那张窄小的单人床。他修长的手指抚过起球的二手床单,昂贵的西装面料与五美元的廉价布料形成鲜明对比。他坐下时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个人却舒展得像是在高级套房的大床上。
“你不是要告诉我真相吗?”面对着这个“不请自来的”闯入者,雷欧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范伦丁已经解开了领带,丝绸布料像条黑蛇滑落在地。“行行好,”他仰倒在床上,金发散开在洗得发白的枕套上,“让我先睡个觉。”
台灯又闪烁了一下,在那一瞬的黑暗中,雷欧看见范伦丁的瞳孔泛着诡异的金色微光。
“滚出去,”雷欧攥紧了拳头,“我这里没地方睡。”
“我不介意和你分享一张床,亲爱的雷欧先生晚上不要蹬被子,我要睡个好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