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香清逸杳然,风流雅致,一派富贵闲远的天家气象,正是乐安公主生前最爱用的意合香。
想起李巍口中“开棺验尸”四字,纪莹心跳如雷,站在门前,踌躇半晌,竟不敢开门。
她做了鬼后,一次也没有看过自己的尸体,想想自己是坠马而亡,也许死前遭到马蹄践踏,死相惨不忍睹,心里便没了勇气。
纪莹做足了心理准备,刚要去推门,李巍和谭姑姑跌跌撞撞跑了过来。
两人风尘仆仆,神色焦急,一把推开了门,李巍一面说:“姑姑你在这里陪乐安公主。”一面扭头向外走,“某去拦住卫暻,此人不请自来,恐怕是发现了什么,故意装傻卖痴,想要过来找公主……”
“公主遗体不见了。”谭姑姑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令他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什么?”
李巍蓦然回头,无比震惊。
谭姑姑面色苍白,无声摇头。
两人面面相觑,李巍冲进屋子,看向原本放着乐安公主的罗汉床,意合香仍然缭绕不去,公主却已杳然无踪。
二人不知,此时此刻,公主本人就在他们身旁,与他们一样震惊。
“是谁如此大胆?”
……
纪莹大惊之后便是大怒,堂堂公主被开棺验尸已是极其冒犯,遗体还没保管好。
卫暻一跑过来,便看到公主站在门口,面色怫然不悦。
他有心问问公主出了何事,身后,门房带着一群仆役赶了过来,嚷嚷着要把他请走。
他正要想办法躲开,余光瞥见李巍走出了屋子。
众仆役疑惑地闭上了嘴,郎君不是出门了吗?
“你们下去吧。”李巍挥了挥手,让下人们离开了。
“驸马来此,有何贵干?”
纪莹飘到了卫暻身旁,对他说:“问他,盗走公主遗体有何目的。”
竟有此事?!
卫暻忽然想起方才在那偏僻小院外公主的反应,与那头追杀众人的神秘黑狼,一时心惊肉跳,感到自己卷入了不得了的阴谋里。
他拿出勋贵兼驸马的架子,呵斥道:“我还没问你哪来的胆子,竟敢盗走乐安公主遗体。”
李巍神色一沉,心道他果然是有备而来,嘴上却说:“驸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他侧过身,让开路,“我这屋子随你捜査,若真如你所说,不需你动手,我自去向陛下请罪。”
“还敢抵赖!”纪莹被这几句话气得眉毛直竖,对卫暻说,“你继续问他,那这屋子里的意合香又是怎么回事?这不是公主最爱用的香吗?”
卫暻照着公主原话说了一遍,李巍先是一怔,而后目光怪异地打量起他:“你什么时候这么了解她了?”
纪莹沉浸在李巍弄丢自己身体的怒火中,完全没听出这句话的五味杂陈。
卫暻虽未经过情事,却敏锐地察觉出了李巍心态的转变,仿佛才意识到他卫暻才是驸马,是这世上除了皇帝和贵妃以外,公主身边最亲近之人。
“你以为公主为何选我?”卫暻忽然眼眶微红,满面隐忍之色,肩膀都在发抖,“你若再不老实交代,便与我去陛下面前分说,我虽无用,却绝不会坐视公主受辱。”
纪莹眨了眨眼,看着卫暻的表演,她以前和他在皇帝面前辩论时,他就常常露出这样的神情,把她气得咬牙切齿,可现在换了身份立场,她心里倒是说不出的滋味,方才的怒火都消散了。
李巍却没有公主的好心情,见卫暻这副未亡人上门讨说法的作派,心头火起,思及公主,却又只能强忍:“随你怎么说,我这里没有。”
卫暻见他矢口否认,又看了眼公主脸色,抬脚便向屋内走去。
纪莹飘在他身后,两人一道进了厢房,房内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连谭姑姑都不见了。
李巍倚门而立,面带嘲讽地说:“如何,找到了吗?”
“我们走。”一时撬不开李巍的嘴,纪莹恨恨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
卫暻抬脚跟上,不忘丢给李巍一个同情的眼神,某人还不知道,自己在公主那儿的印象已经跌到了谷底。
李巍一怔,先是觉得莫名其妙,而后忽然心乱如麻,不自觉直起身子,环顾起四周。
他怎么感觉……自己好像错过了什么……
卫暻身影消失后,谭姑姑从窗户外翻了进来,对李巍说:“我得先回去,将此事禀告殿下。”
李巍压下心头慌乱的情绪,点头说:“好在某之前已经简单验过乐安公主遗体,发现了公主体内的中毒迹象,只可惜某不敢冒犯公主,未能查明具体毒物。”
“这说明我们的查探方向是对的,黑狼也好,盗尸也好,都是要阻止我们继续查下去。”谭姑姑说,“我走了,中郎将,你最好尽快查明公主遗体去向,否则,殿下问起罪来,我也不能帮你开脱。”
“若不能追回公主遗体,巍宁以死谢罪。”
“李巍罪该万死!”乐安公主府中,纪莹在自己的新房里大发雷霆。
卫暻跟在后头说:“罪该万死!”
“二姊要为我验尸,不知是发现了什么,李巍这个没用的东西,竟把我的身体都弄丢了!”
卫暻连连点头:“没用的东西!”
纪莹更生气了,扭头看向卫暻:“卫黑獭,应声虫,你说,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暻没想到她会喊自己乳名,怔了怔后,思索起来。
他在勋贵圈子里也见过不少腌臜事,既然真定公主要验尸,肯定是发现了乐安公主死因不单纯。
“殿下生前,可曾与谁有过仇怨?”
纪莹盯着他。
卫暻脑后流了一滴冷汗:“臣这种不算,得是生死之仇。”
纪莹说:“那没有了。”
卫暻觉得公主可能对自己京都小霸王的身份缺乏实质性认知,但在公主的注视下不敢多说。
“若非私仇,那就是公怨。”卫暻说,“或许是有人嫉恨公主的圣宠,或许是公主阻碍了他们要做的事,或许是有人在针对贵妃。我们手头的证据太少,光靠猜测恐怕难以断案。”
“证据少就去找。”纪莹从小旁观阿娘辅佐阿耶理政,耳濡目染了不少驭下之术,看着自己现在唯一的随从,放缓了语气,“卫暻,你若能办成此事,我就去给阿耶托梦,封你一个爵位。”
卫暻上头还有一位大哥,永平伯的爵位轮不到他,纪莹这个许诺无疑戳中了他的痛脚。
然而他犹豫片刻,却小声说道:“殿下,臣可不可以求一个别的赏赐?”
“说。”
“我想求公主赐我一封和离书。”
“……”纪莹怔了怔,接着立刻说道,“本宫答应你。”
这还是两人相处至今,纪莹第一次自称本宫,卫暻忽然觉得胸口发闷,却也不知原因。
两人沉默下来,好像比起了赛,谁先说话谁就输了。
“汪!”
庭院中忽然传来一声狗吠,接着,是宫人们惊慌的声音:“哪来的狗?快赶出去。”
“万贯?”卫暻听出自家狗子的声音,连忙跑出房门,循声望去,只见一只体型健硕的大黄犬,在宫人们的围追堵截中左奔右突,可不正是他的爱犬万贯。
万贯听到主人呼唤,登时像打了鸡血,一个摆尾甩脱一名太监,扭头就朝卫暻飞奔而来。
卫暻感动不已,蹲下张开双臂,等着爱犬扑进怀里。
谁知,万贯一路狂奔,擦过了他伸出的手,停都没停,跃过门槛,又接着奋力一跳。
纪莹猝不及防,被毛茸茸的大黄狗扑了个满怀,万贯的尾巴摇得都快起飞了,谄媚得不成样子。
卫暻:“???”这到底是谁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