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急饮下一口港式奶茶,更腻了。
“不腻吗?”他慌乱看回祝青,筷子在面条间胡乱游走,“腻得我快倒立行走了。”
“呵,”祝青咧嘴笑,一口白牙整齐标准,“你们内陆人说话都这么好玩吗?”
周琅也跟着笑,即使他没明白这句话的笑点在哪儿。
“这儿有辣椒酱吗?”
祝青停止了笑,静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周琅半瓶辣椒酱下了碗,才猛地一拍桌子:“哦,你们重庆吃辣的!”
周琅发现,眼前这个大他一岁半的男生除了漂亮和路痴,又添一条可爱的地方。
反射弧,真踏马长。
这是周琅同学记录祝青关键词的第三行。
亚热带季风在六月外面徘徊,香港还没有很热。
周琅早上出门,被祝青带着到处闲逛,遛街串巷,路过鲜活吵嚷的海鲜市场,途径繁华的水泥森林。等绿灯时,祝青在街边点烟,掉了漆的栏杆在他背后压出褶皱,周琅在帽檐下望人,右耳划过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正午太阳很高,从几十层的楼顶大方倾泻,祝青的烟如此随风飘在热浪里,画出缱绻的勾引意味。
另条街对面有个靓丽女生,点着艳红的唇,走到他旁边搭讪,周琅转头看灯,还有五秒。
他急不可耐在心里倒计时,提前0.5秒数完掉头,祝青身边已经空无一人,正在垃圾桶上捻灭烟头朝向他走。
他们并肩过灯,黑漆漆的周琅吸走了全部的阳光,白色艳阳淌进他身体里,形成炽热火球在胸腔为非作歹。
一整条斑马线的距离,周琅听见自己心脏砰砰响。
“你想去哪儿玩?”祝青的声音被尼古丁沾染,粗粝又青涩,在他旁边问。
“香港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景点?”祝青疾跑三四步,跑到一家音像店门口,敞开的门边老式柜机呼呼冒冷气,“太平山、浅水湾、维港……你是刚考完试对吧,要去黄大仙祠拜拜吗?或者文武庙也行,文昌帝君也很灵。”
冷风吹起额发,他闭着眼睛,凉气黏在睫毛上。
“你昨天晚上去的地方呢?”周琅距离他一米远,伸直手臂去够那风,“我想去你弹吉他的地方。”
他也说不清怎么鬼使神差,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祝青在浸大读一年级。
白天在九龙塘上课,一、三、五晚上去兰桂坊,从喧闹的白天出走,再迅速投入缤纷的夜晚,学校或夜场,他在身份和环境间切换自如,油滑得像一条鱼。
至于令Kevin大动肝火的尧三,祝青真懒得解释。
他在兰桂坊一带唱歌,“禁色”酒吧的兰姨人脉广,路子多,知晓他学生仔辛苦打工给自己挣学费,乐得用他天生的好皮囊作营销。
香港就是这样,或者讲世界就是这样,没有价值会被丢弃,能给别人提供价值,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尧三么,不过是生存法则之内必然会出现的人,没有尧三,还有尧四、尧五、尧六。
每周他当班的那几天,尧三都会带一帮马仔,凶神恶煞地过来,大晚上一群人戴着墨镜演古惑仔,齐声喊他“青哥”,然后尧三会在结束时送他一束花。
祝青逢收必秒扔。
开始那段时间,凌晨清扫的阿姨总在东街角垃圾桶边见到一大捧玫瑰花,一夜过去花叶上刻意喷洒的清水蒸发掉,换上新鲜露水点缀,娇艳的花瓣争先恐后从垃圾堆里探头,盼着那个扔掉它们的死仔包一觉睡醒感到可惜,回头捡起。
后来尧三也奇怪,便赶在祝青之前堵在银色垃圾桶旁,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红色玫瑰。祝青坦坦荡荡,说我只是不喜欢你送的红色玫瑰。
尧三被气笑了,摘掉墨镜偏头乐了好半天。然后他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歌手:“你知道我是谁?”
哇,口气这么大,仿佛全港市民都该认得他这位游手好闲第一人。
祝青才懒得知道,脚尖一转换方向下班。
兰桂坊一带虽然公共卫生堪忧,但垃圾桶总不止这一个。
“喂!”
尧三在后面叫他。
“又做乜*?”霓虹灯映上祝青无奈叹气的表情,他心想,这个人真是好难缠。
“红玫瑰代表炽热的爱情,总是把爱情扔掉,最后会孤独终老的。”尧三走近,拿走他怀里的花,几秒后再次递给他,权当又送了一次。
“我老老实实追求你,你拒绝我没问题,但是玫瑰花无辜,还得收下。”
视线从花移上男人的脸,尧三头发黑亮,背头造型嚣张跋扈,强行将自己与夜色切出一道朦胧的接线。
祝青突然发现,这个男人眼睛很好看。
“你叫什么?”
“我吗?”男人那双虎豹般锐利的眼睛睁大了,漫上笑意,“三爷。”
“……我是说全名。”
“尧泽。”
祝青最后收下了那晚的花,因为红玫瑰生来是为表达爱意,即使词不达意或者交付错人,花毕竟无罪。
花束被祝青举过头顶,在风里摇摇曳曳,花香和声音一道飘至尧三跟前。
“没事不要带你那墨镜了,浪费一副漂亮眼睛。”
“除了那里,别的地方都可以带你去。”祝青想都没想,很果断地拒绝了周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