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拼图。
他们三人在悬崖边紧盯遥远的地平线,许愿明天。他们等着能出海的那一天,离开这里,扬名、写书,成为海贼王,实现所有不可思议的梦想。
她呢?她是不是只是等着,自己有一天也能长大?
艾斯摸出口袋里的橡胶圈,手指压过上面交叠的齿印。
她只是活着而已。
“…那也不是你的错,艾斯。”
萨博偏头,看到自己兄弟眼中浓稠到化不开的灰暗,佝偻的肩膀映射出自我责备的影。
他叹了口气、
艾斯也只是活着,而已。
“艾斯,那都不是你的错。”
“…”
一个热乎乎的毯子突然笼罩住他们两个,路飞尼嘻嘻的笑声透过布料,听起来也一并被熏暖。
“马古拉热了好多毯子!狼女没事了,萨博,艾斯!”
-
‘没事了’是一个有点偏离事实的说法。
泡过温水浴后又卷在热毯子里睡了一觉,狼孩的脸上终于恢复了颜色。但是她很快就开始发烧,即使在睡梦中也咳嗽不断。
醒来后的眩晕让她对所处的陌生环境更加敏感,爬了两次才从毯子里爬出来,吸着鼻子寻找自己熟悉的气味。
跟着她一起补觉的孩子们被她呜呜的叫声唤醒,正好看到她不适地偏头撕咬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路飞的裤子上常带的棉边。
她湿乎乎的呼吸听起来很累,咳嗽时也因疼痛微微瑟缩。
大概嗅觉和听觉都因发烧而变得不灵敏,三兄弟凑到她旁边时她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吓了一跳。
萨博条件反射地后撤,避开她的攻击,在她威胁地吠叫时抬起手掌,传达无害的信号。
“是我们,是我们,没事的。”
“咕噜噜…”
艾斯取过被他放在枕边的橡胶圈丢在她脚边,在她弯下身子嗅它,逐渐放松下来之后再次缓缓靠近,伸出拳头,等着指节上传来对方鼻尖的触感。
“萨博?她脸上好热。”
萨博也伸出手,在小狼孩舔了舔路飞的掌心后试探她鼻子和额头的温度。
“呜哇发烧了…我去弄点水和药,你们看看能不能让她躺回去?”
他们不能、
萨博才将房间门打开,狼孩就极快地窜了出去,因身体的虚弱微微不稳,在侧墙上撞了一下后跑下楼梯。
“等——”
山贼们惊慌的声音压过了他们呼唤。
“喂!孩子!冷静一点!”
“呜嗷!!”
“等等!菠菜!”
“汪汪!汪!”
“呜嗷!嗷!嗷嗷嗷!”
“狼女!狼女!不要和菠菜打架!”
这回的对手和她差不多大,她很快就将黄色的老狗压住,狠狠向它的脖颈咬下去。
菠菜发出痛苦的呜咽,在达旦用拨火棍将狼孩从它身上挑下去后还在哀哀求饶。
山贼们衷心的老伙计很快就被马古拉抱起,带到一边。
狼孩翻滚一旁,爬起时咳嗽了几声,仍然挺直身体,头仰得高高地直视达旦。
被萨博梳起的刘海下露出冷冰冰的绿眸,还带着点生病的迷蒙。
她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但达旦听得懂挑战的狼嚎。在她准备好抓住扑向她的女孩时,她却摇摆几下,再次晕了过去。
在差点杀了他们的家犬、试图挑战达旦的首领地位,几乎给二十多个山贼吓出心脏病后,再次被萨博捞起来的小狼孩好像终于耗尽了她的力气,让达旦一家享受了两周的平静。
或多或少的平静。
这回萨博吸取了教训,除非必要,不会再贸然打开房间门,即使她扒着门,发出些可怜的哼唧声也一样。
还好她也没多少精力,不然他确定自己早晚会屈服。
她不吃药。不过萨博把多古拉给的退烧药混在肉粥里给她,效果不错,小狼孩昏昏欲睡了三天后便开始逐渐退烧。
喂饭还是很麻烦,她不明白勺子伸过去的时候要张开嘴巴,反而会想埋下身子,像往常一样去吃碗里的东西。
就算成功喂到嘴里了,又要小心木勺被咬断。
清理更是麻烦。
虽然萨博也知道狼孩和他们性别不同,比起他的两个兄弟,对这方面也了解的更多。
不过说实话,可能还是她比起人更像狼的关系吧,没有什么实感。
而且在野外她身上粘着各种树叶和自己的头发,其实也看不出来,不如说就是一团毛。
现在倒是洗干净了,不过这里唯一的女性,达旦,暂时也没法教她洗澡换衣服。
“不,不脱短裤。”
萨博止住狼孩扭来扭去的动作,将手里的背心放到一边,在她咳嗽了几声后同情地摸摸她的后背。
“多古拉说出汗对退烧来说是好事情,但是你臭臭的啦。”
艾斯捞起一旁热水盆里的毛巾拧了拧,和萨博一起帮她擦身子,注意避开试图咬住毛巾撕扯的尖牙。
路飞对摸狼孩的头发有一直一种奇怪的热情,虽然艾斯觉得和他喜欢摸菠菜的毛也差不多。不过他能帮忙洗她那一脑袋过长的头发,他也就不管了。
他们动作都有些笨拙,不过他借着这个理由,在萨博对着她肋骨附近的淤青皱眉时,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脸颊。
“左手,这边哦。”
“从这里穿过去…不、不要咬…”
保佑萨博,和他无比的耐心。不过她开始能活动的样子让他们都很开心。艾斯对着不习惯穿衣服的狼孩,脑袋连着半只胳膊卡在领子里的样子笑了几声。
大概也知道三兄弟在帮她好起来,她不太抗拒他们,即使是没力气趴在毯子上时,面对不停摸她头发,嘴里用一秒五十字的速度讲话的路飞。
她受得了,艾斯可受不了,他扑向自己精力过盛的弟弟,把他的嘴系了起来。
“唔!呜、呜——!”
“他在说‘艾斯——’”
萨博笑笑,伸手帮弟弟解开嘴上的结。
“唔唔!呜呜呜!”
“嗷呜!”
三人同时回过头,看刚才还没精神地半梦半醒的小狼孩支起身体,全神贯注地看向他们。
好吧,至少他们知道‘唔’的声音会吸引她注意了。
萨博兴致勃勃地用不同带这个音的词语试验着,和她说话。
“也许我们该给她起一个带这个音的名字?至少可以在她不明白我们在做什么的时候,让她专注…”
艾斯看萨博近日难得兴奋的样子,耸肩同意。
她也该有个名字了。而不是一直被随便标签为‘狼孩’,‘狼女’的。
路飞:“叫小灰吧!”
萨博:“这不是给狗起名字,路飞…而且,要带‘呜’的音。”
路飞:“那就叫路乌吧!”
萨博:“为什么?”
路飞:“因为我叫路飞啊!”
艾斯:“哈??为什么要跟你用一个字?”
路飞:“艾斯想她叫乌斯吗?”
艾斯:“没有!!”
萨博摸摸下巴,‘萨乌’好像也很好听嘛…
不不不、他甩甩脑袋,乌…乌…乌…
“乌诺(uno)?”
“就叫乌飞吧!”
艾斯捶了路飞一拳:“为什么叫乌诺?”
萨博:“因为‘诺’的音很短嘛,她主要是会对‘乌’有反应。”
在萨博迫不及待地去试验几个名字的效果时,艾斯又把叫唤着‘乌飞’的路飞嘴巴系了起来。
得到名字的第二天,她终于不再发烧,也不再试图扯掉身上的衣服。
即使她对陌生人没这么多对他们的耐心,门口经过的山贼也终于不再听到她发出的威胁声。
不过山贼们也对上次的事情印象深刻,不会主动进来,隔着门给努力照顾一个野孩子的另外三个野孩子提供需要的东西。
有时马古拉多古拉会推开一点门缝查看他们的状态,那时她仍会咬住路飞的领子把他往角落拖,或者把他压在身下挡住他们的视线。
这种时候路飞闷闷的回荡在房间里的笑声,会让人觉得她好像好些了,但是艾斯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她咳嗽的频率日渐增加,声音越来越痛苦。再过一周,她发出的声音就像在把自己的肺咳出来一样。
在又一次被半夜的咳嗽声吵醒时,艾斯起身到乌诺的床铺边,摸了一把瞬间抬起来看向他的脑袋。
“你没有在变好…对吧?”
他小声说道。
她看起来很累,有点急促的呼吸间能听见湿乎乎的声响,好像没什么力气抬头一样,很快就卧了回去,半睁着眼睛看他。
月光没能刺透森林间的雾气。
“你得好起来…路飞白天说想和你玩雪…”
“…”
“…萨博。为了萨博,你得好起来。”
艾斯抿了抿唇,手指挠过洗净后不再油腻的头发:“我跟你…妈妈,保证过要照顾你的。”
他突然想起她跟阿黄打架的那天,黑狼王将伤痕累累的她推向他们的样子。
它活不久了,甚至那天是阿黄领着狼群来找他们,而他想它也知道。
“你爸爸…”
艾斯突然止住话头。
‘艾斯,他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我。’
路飞的呼噜声萦绕在沉默的室内,艾斯深吸一口气后紧紧闭上双眼,躺倒在地板上。
“咳、咳咳、呜、”
“嗯…我知道。”
我知道。
有毛乎乎的触感传来,蹭过他的小臂。不再冰冷,也不再滚烫的温热笼住了他,艾斯微微睁开眼,正好看到乌诺将一只手支到他身侧的地板,另一手将他向她的方向拢了一下。
然后,她像试图保护路飞时一样,斜着压在他身上,将他与世界隔绝。
并不沉,在她咳嗽时,能感到二人隔着衣物贴在一起的骨与皮同时震动。
“…你得多睡一会儿,才能好起来,我可不是在咳嗽的那个。”
一些灰色的头发盖在了艾斯脸上,让他语气发闷。
“难怪路飞还挺喜欢你这么干的…”
他嘟囔着,明明脑海里思绪混杂到像女巫在熬汤,却感到了沉甸甸的睡意。
“咳咳、”
艾斯从未睡得如此安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