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愿总是这样。要么就是把自己的感受以一种非常平淡的语气说出来——不管是高兴还是痛苦,她总是像在陈述别人的事情;要么就是闭嘴,什么也不说。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不是她给我看她那本《血色许愿树》,我大概一辈子也猜不到她那个时候的情绪。我抱过去的时候,她动作几乎是僵了一瞬,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接着她又放松下来,像是一种无奈的妥协。毕竟她住在我家里?毕竟她有求于我?我觉得自己就好像在欺负人。结果就是松开也不是,抱住也不是。她给我一种“你可以靠近我”的感觉,但真正靠近的时候,她又散发出“我不喜欢”的推脱。她到底在想什么?除了分数和志愿,我脑子里总在想。
我想或许是她性格如此,有些乱七八糟的感受也只是我的脑袋又在干些多余的事情,如果不舒服,忽视掉就行了——我也还算擅长这点。就像我不太习惯苏妈妈,我就干脆当她不存在。她是不是恶魔,在工作上有没有遭受什么麻烦,平时生活如何,她的角和尾巴是什么样的——诸如此类,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所以我依旧和秦愿相处着,即使我有的时候回想她那句“讨厌人类”中的“人类”是否也包含着我。我偶尔回想。大部分时候,我只需要给自己找些乐子,拉着她哈哈大笑,在夜晚的时候感受她的温度就行了。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觉,在晚上我们什么都不说,就只依偎在一起的那些时间,是最幸福的。我什么都不需要想,也不用在乎任何别的。我正活着,今后也如此生活就行了。
——唐酥。
“那两个月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我只需要看着她。看着她笑,看着她吵,看着她精力充沛地闹腾,看着她拉着我,向我一遍又一遍安利她喜欢的小说和游戏,吐槽她妈妈管得太严,她已经太久没登她的账号,她都懒得回坑了。晚上她会看些直播,不过更多的时间,她会对着一张清单去找电影或者电视剧,据说那是她很早就想看了的,却一直找不到时间。有些电影会叫她出乎意料,而有些,到了一半她就昏昏欲睡。她并没有很固定的爱好,无事可做的时候,她就刷手机,或者我们在一起说说话,吐槽她又看到什么离谱的新闻。我时常找机会靠到她身上,从后面环住她的脖子,或者把脑袋放在她肩膀上。她从不说什么,偶尔大概是被我弄得痒,就‘咯咯’笑起来,笑得发抖,仿佛身体不受控制。我就看着她,或者故意更靠近一些,叫她不得不把我推开。我们什么都不想,也不需要在乎任何东西,我们只要看着彼此就行了。”
——《血色许愿树》
我还是很喜欢和她呆在一起的。至少我自己过得还算开心。但是到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秦愿似乎就不太开心了。我在I区的一所师范学校,但是调剂了。妈妈叫我可以努努力转专业,因为这玩意儿读完出来一点前途没有。我觉得头疼,就答应她,又缩回房间里去。秦愿大概也是意识到时间的紧迫,突然开始要找起工作。我这才突然想起来她已经不打算读书,也算是社会人士了——总是呆在家里,这不像话的。我不太清楚她的事情,只知道几天后她打算回家了,临走前同我和妈妈道了谢。我们改线上聊天,可我们平时说的话也不多,于是发不了几条信息。在家里闷得快发霉的时候,我会去找她。我知道她不习惯我进她家里,我们就只在小区里晃晃。那样的日子其实不多,因为太阳总是烈得可怕。晚上凉快些,我们就在外面坐坐,她常拉我去老树下,明知道我怕鬼故事,还要就着昏暗灯光给我讲那些可怕的东西。我又哭又急地去“勒”她,叫她“闭嘴闭嘴”。后来我意识到那是一种撒娇的方式,除了妈妈和她之外,我从不和人这样相处。
但当我这么发现的时候,H区的事情已经落幕,我也不再怕那些鬼故事了。那个夏天,对我而已也早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唐酥。
“在她远离我的那一天,我就像是死在了那个夏天似的。我记得她说的话,记得她的笑容,我不确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我想我依赖着她,以至于失去自我。我太怀念那什么都不需要思考的日子,没有算不清的账目、做不完的工作、克扣工钱的老板、难缠的客户,没有忘交的水电费,没有被寂静包裹的一夜一夜的噩梦。当小姨给我打电话,问我要不要帮助的时候——不管是找工作还是钱本身——我骂了她。我哭了,我又在哭。我好久没见她,我猜她年纪大了些,声音却似乎没有变化。我害怕再看到她,害怕像过去那样打开门,看见她在沙发上坐着,打量着我——即使那一天之后我把家里的锁换了——我还是怕得要命。再一想到我换锁的钱都是她给我的,我就更恶心了。我无法原谅她做出来的事情,她为我花的每一分钱都好像是我出卖身体得来的,这让我恶心,恶心得想吐。苏糖的电话再不能像以前那样打通了。即使我打了一遍又一遍,即使我哭到眼睛干痛,再发不出声音,她也没有回应。我依赖着她,我意识到我对她也不过是依赖而已——我发现我无法再依赖她了,我需要一个新的寄托。”
——《血色许愿树》
我没有尝试转专业。或许是一种叛逆,又或者只是因为我看到“管理员”的宣传信息的时候,“恶魔”那两个字格外刺眼。我去报名了,过了体检,参加了联合集训。管理模式不像军人那般严格,但还是忙得厉害。妈妈意外地没有批评我擅自决定,她只是开玩笑说有段时间我就像失踪了似的,什么消息也没有。我猜我有些叫她担心了。训练回来累得要死,我都是倒头就睡。还有一些恶魔相关的课程,有不少要背的东西。如果管理员考试能通过,之后的工作就再也不愁了,这可是铁饭碗!我长时间地在这般美梦间,既“打满鸡血”,又似乎“浑浑噩噩”。我还是偶尔会和秦愿交流,只是少了太多。我有天早上注意到她打了无数个电话给我——密密麻麻地一排红,给我吓个半死。怕是出了什么意外,我立马就回拨了。她是接了电话,但什么也不说。最后嘟嘟囔囔地挤出一句:“对不起……我在发脾气。”
我恍惚又回到那个晚上了。
只是这次她没提什么请求,我也没太多回复她。集合的号子在响,生活正催促着,我便下楼了。
——唐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