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雪将身子探进屋子,她小心翼翼,生怕惊动面前这些大人的影子。它们安静得很,谁也不说话。为首的女人坐在椅子上——只有她一人是坐着的——从边上篮子里取出一只橘子。橘子是从Y区进过来——那里的橘个大味甜——一路颠簸终于到她手里。据说这位首领很爱橘子,每当橘皮飘香的季节——大概从十月开始,到次年一月——她就又要把指甲剥得发黄。她撕开橘皮,半扯出一瓣,好像没什么胃口似的,就这么摆弄着。另一位高挑的女性,站在她旁边,留着短发,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切都理得一丝不苟。她双手抱肘,皱眉,眼珠在首领和对面长发女人之间打转——那女人有一头乌黑漂亮的卷发,她也抱着肘,瞪了一眼西装女人,又看向首领——眼里的厌烦毫不收敛。
侯雪绕过后面的椅子,想继续往里走,撞上了另一个红发女人。她头发盘得高,打着蝴蝶结,看起来如此俏皮——她表情镇定,脸色却苍白。侯雪知道这位姨妈身体不好,每每有灯打上来,就容易注意到她惨白惨白的脸。后面还有两位红黑发和一位黄发——这几位是她关系比较亲近的家里人。关系稍远些的,是不让进这间小客厅的。侯雪过来时,就在走廊上遇见好几位。按理说她应该记得住他们的名字——可她压根就没注意那些人的脸,也就无从谈论什么名字了。负责家里杂务的格林女士站在角落,双手交叠,自然下垂,低头闭眼,好像知道这场面她一个“外人”是不该在这的,但她从不离开首领半步——侯雪不知道为什么,但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这是如同地下城没有太阳一样的真理。
红发女人扶住她,低头看她一眼,好像早知道是她过来,向她偷偷露出一个笑容。更里面的一位红黑发姨妈注意到,她反倒被吓了一跳,发出无声的抽气。再两位较远的,只稍稍一瞥,不敢看她。黄发那位似乎咽了口口水,仿佛视死如归。
侯雪知道妈妈也注意到她了。她有些害怕,想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地走过去——她只是想问问格林女士接下来的功课——她明明应该察觉得到这特殊的氛围,可她还是这么头脑一热地进来了——
“斯卡拉蒂——”西装女人叫她。她的声波在这昏暗房间里打转,好像能熄灭墙上的蜡烛,叫黑暗永远地笼罩下来。
侯雪顿了一瞬——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僵住了,好在她很快反应过来,面向母亲,稍稍鞠躬。
“妈妈。”
“你今天的琴练完了?”
“是的妈妈。”
“过来。”
她乖乖照做,走到母亲旁边。一双粗糙的大手抱住她的脑袋,把她往梆硬的西装上靠。侯雪觉得不大舒服,却也不反抗。她想,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妈妈的西装,但她还是浑身难受。这时候,她注意到长卷发女人的视线——她正睨视自己。
这下她才多去注意了一眼这个人。侯雪没怎么见过她。她穿着裙子——蓬蓬的,像睡衣。她似乎有耳孔,但是没带耳环。她与整个人群隔着一段距离——她又后退了一步,好像和她们呆在一起是件多么恶心的事情。
“艾斯琳!”
母亲斥呵她。声音可怕,像雷鸣。她的手又抓得更紧了些,好像怕孩子也变得像这疯女人一般。
艾斯琳又看一眼侯雪。
“这就是家族的未来?大姐,你要把这孩子养废了——”
“艾斯琳!!”
母亲又一声怒吼。她似乎想说什么,可又说不出口,于是她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发抖着。在外看不出来,可侯雪就靠在她身上,所以这一点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