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念冬忙得团团转,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于繁决定直接走。
可他刚收拾好东西,瞿念冬过来了。
“一会儿你弟有个补习班,我这还忙不完,你把他送过去。”说完了,才看到于繁肩上的书包。
“你这是准备干什么?”她问。
“后天要考试了,我得回家补觉。”
瞿念冬啧了一声,“在这不能睡吗?你把你弟送完回来睡。”
“不能。”于繁扫了一眼屋子里的客人,又抬头去看瞿念冬,“我还要再复习一下的,你这里我没法安心。”
“这会儿装样子呢。”瞿念冬小声嘀咕,“你看我这走得开么?你把你弟先送去。”
声音虽小,可于繁听见了。
“我装不装样子我自己知道,小璠的课我上次送他的时候已经请过假了,等你忙完了自己送他吧,我走了。”
客人们闻出□□味,一一告别,瞿念冬撑着笑脸送完客,转头就黑了脸。
人走了,面子丢了,她可以肆意发作了。
小璠缩在角落,顶着身旁越来越猛烈的炮火,看着他妈越来越扭曲的脸。
后来他听见他妈说:“你弟还那么小,你当哥的负点责任不行吗?他都没有爸爸了啊!——”
他的眼泪开始向外涌,没来得及流出眼眶,他又听见他哥说:“是啊,他多可怜啊,没有爸爸了,那我呢?我还没有妈呢!!”
那眼泪就流不下来了。
可视线仍然模糊,他就在模糊不清的视线后看见他哥向他射来的目光,那目光狠戾决绝,透着入骨的恨。
一声门锁激烈的碰撞声后,他哥从这个家逃走了。
瞿念冬半晌之后反应过来,尖锐地嘶喊瞬间直冲进小璠耳膜。
他仿佛在那一瞬间突然长大、开窍,意识到他哥的隐忍终于到此结束。
眼前这个被称作“妈”的女人,就在刚刚,亲手扯断了这条血脉。
那个被抛弃被无视被当做出气筒,却又在被需要时拉来顶压力负责任的哥哥,就在刚刚,决定和这个被称作“妈”的女人,老死不相往来。
……
回忆这点破事,总是不甚愉快的,可小璠语气却尽量保持着平稳。
“哈,我当时以为,那天就会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天了,可谁想到没过几天,就有更糟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我妈接到一个电话,我断断续续听到一些词,我爸的名字、孩子啊、钱什么的。”
“那个时候我哪儿懂啊,都是后来才想明白的,原来我妈为他哭到崩溃的这个男人,不是去出什么差,而是去见电话里的这个女人。”
“所以你能想到吧,嘿~”小璠自嘲道,“就是因为这个,我后来就姓瞿了。”
林江雨肃穆着一张脸,无法给予任何安慰,只能默默认真地听着。
那天挂了电话,瞿念冬反常地没有发飙,她给小璠做了一顿饭,然后哄着小璠去睡午觉。
就因为太反常,小璠哪里睡得着,在床上左右翻了不知多久,迷糊间就听见他妈出了门。
等他穿好衣服跟出去时,他妈已经坐在了天台上。
这场面足以吓傻一个孩子,小璠扯着嗓子哭喊了好久。
天台变成了只属于他的地狱,地狱里只有积满灰尘的杂物和他的母亲。
他就站在地狱里,哭到分不清实虚,直到他哥和消防一起赶来,把他护到了一边。
瞿念冬坐上天台边缘时,给于繁打了电话。
她做好了一跳百了的准备,她只等于繁答应她,会照顾小璠。
于繁劝了她几句,才意识到他妈的决心,于是心一横,一步跨上了天台边缘,也坐在了那里。
瞿念冬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几乎就要稳不住掉下去,结果她就听见于繁毫无感情地声音。
“你跳我就跳,大不了小璠变孤儿。”
“你不想负的责任就甩给我?凭什么,我有这个义务吗?”
瞿念冬颤巍巍地开口:“于繁......你......”
“啊对,我也不想活了,你跳吧,带着一个儿子死,另一个儿子就自生自灭去吧!”
“不,不不......”瞿念冬嘴里念着,下意识回头找了一圈,“小璠......小璠呢?”
于繁看着她的这一举动,突然觉得太可笑了,那个明明已经决定去死的母亲听到儿子要自生自灭就慌忙找了起来,可笑。
而他这个说客此时此刻坐在天台边缘,一副赴死的模样,岂不更可笑?于是没忍住,一下子笑出了声,开怀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一笑镇住了瞿念冬,消防趁机出手,把她拽了回去。
所有人心下都是一松,被救的母亲找到小儿子,拥入怀里泣不成声。
消防示意楼下的气垫可以撤了,闹剧结束。
看热闹的人群被消防遣散了一半,可总有一些不嫌事大的,看楼顶还坐着一个,就怎么也不肯走。
终于有消防人员意识到不对,这个本来是来劝说的小伙子还坐在边上没下来,于是又重新摆起了救人的架势。
“那天我哥像是赌气一样,跟楼下起哄的人杠上了,有人喊你跳不跳,他就让人等着,说什么耐心点就看到了,把我吓得半死。”
“我一直劝,他就跟楼下的一直吵,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我从来没见过我哥那样。”
“后来突然开始刮风,雨说下就下,楼下的人才匆匆散了,于叔叔也来了,二话不说就把我哥拽了下来。”
“那天临走前,我哥对我妈说,以后有这种事情再给他打电话,他不会来了,别给他瞎安排,他没有义务。”
小璠说到这,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不开心的事终于说完了,他长出了一口气。
“我说这些,其实都是希望你能跟我哥好好的,我能看出我哥对你不一样,像你们......呃,能找到真心喜欢的,挺不容易的。”
小璠说完又补了句,“我只是自己觉得啊,哎呀,我就是希望我哥之前的不开心能统统结束。”
“谢谢。”林江雨终于出声,他嗓子有点哑,声音在风里不大清楚,“那天的雨大吗?”
“啊?”
小璠没听清,林江雨就又问了一遍,“我说,那天的雨......是不是很大……”
“哦,挺大的,而且下得突然,我哥被淋了个透。怎么了?”
“没什么。”林江雨说。
“总之就因为这两次事闹的,我哥很久都没有跟我们联系过,后来我才知道他高考失利,想想,肯定跟我妈脱不了干系。所以他恨很正常,我一百个理解。”
“之后不久,我妈就确诊了躁郁症,我试图联系我哥,想拿这件事当个由头,缓和他俩的关系。”
“他大学快毕业的时候,我终于联系到他了,我跟他说了妈的情况,我哥也果然回去看过一次,”小璠说着说着,突然又低下头,“看来我还是错了。”
林江雨心事重重,他又朝于繁的方向望了一眼,“是啊,我也错了。”
听小璠说了那么多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的那些劝慰有多么无力,因为他从来不知道不了解,就擅自说了那些话,也怪不得于繁会走。
“谢谢,”林江雨又说了一次,“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不用谢,”小璠摇头,“不是什么秘密,只是不太容易开口。我就是想让你多了解我哥,他这个人独惯了,就喜欢藏起来一个人消化,可我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有人能找到他陪着他,他会很开心的。”
“嗯,”林江雨开始调转马头,“不开心的事都过去了,你也要好好的,以后我们都陪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