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人终于转过了身,板着脸,看也不看李贞一眼,很不情愿地开了口,“我叫肆叶护.赦月,阿祖是我的外祖父。”
李贞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本正经地问道:“赦月...那你读过《山海经》吗,里面有个人叫后羿,他是射日的,你们认识吗?”
赦月转身就走。
李贞大笑着跟了上去,“赦月走慢点,我道歉,跟你玩笑几句,你这人平时不说玩笑话么?”
赦月不理会,拔腿疾走着。
“那我问你正经的,你和拔灼是什么关系?”李贞当然知道,肆叶护是漠北狼族最尊贵的姓氏。
听到拔灼的名字,赦月缓下身形来,眼神坚定地说着;“我和他有着同一个父亲,但我们是仇人。”
李贞唏嘘着,但凡帝王家,不都是这样的宿命,就是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身世,漠北狼族终究是栽在了大唐手里的,国仇当前,自己也算得他半个仇人。
“你和拔灼是仇人,那他为唐军所杀,你是不是该感谢一下我们呢?”李贞盯着赦月问道:“或者...至少可以不提报仇的事呢?”
赦月看着李贞的眼睛,那是一双极其标致的杏眼,清澈圆润,很像骆驼泉的泉眼,明明是第一次见,却莫名是他很熟悉的东西,或许,这个长安来的小子也不是什么虎狼之辈,他宽了宽心,回敬道:“怎么,你怕了,怕我杀了你?”
李贞大笑起来,“你阿祖都不敢杀我,你敢吗?”
赦月转身又疾步走去,剩下个李贞在身后边追边笑。
笑归笑,李贞确实能将赦月目前的处境猜个七八分。
方才薛山翁的牙帐内有七八个薛族贵族,见了赦月,也只有两三个出声招呼,其余人皆是端着个架子,当作没看见,当着薛山翁的面都是这样,背地里,这肆叶护的小子日子怕是更难过咯。
李贞回到赦月的大帐时,薛山翁差来的侍从也将换洗的衣物连同食物一道送来了,吃的都是肉食,穿的是按照大唐的习俗来的,心道,这薛山翁莫非是想将自己养得白白胖胖的,再换个好价钱。
李贞见赦月坐在那里,低首擦拭着自己的腰刀,动作有些粗鲁,应当还是在为自己方才讽刺他的那句话生闷气,莫名地,竟教李贞动了几分恻隐。
那话确实刺耳,李贞有些后悔,自己也不是没有过那样的心境。
母亲进了灵感寺,父亲常年征战在外,每每看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李观与他生母杜氏嬉闹玩耍时,他也觉得自己像是王府的外人。
“你磨刀干嘛,想砍我吗?”李贞摩挲着手里崭新的唐装,试图找个台阶下。
赦月不作声,手上的动作更用力了。
“我要沐浴换衣,你能不能先出去,我借你大帐一用。”
赦月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望着李贞,满眼不解,大家都是男子,有什么好避讳的,他却不知,李贞出身李唐宗室,自小遵循的礼仪也就仅仅比帝王家少一点,先前在军营里,那些都是为大唐出生入死的将士,同吃同住不必多说,可眼下对着他一个外族人,还是有几分难为情的。
赦月见自己不走,李贞当真就那么杵着,只好起身出去了。
漠北缺水,李贞一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缺。
薛族的侍从给他备下的水也就够他平时洗把脸的,谈何沐浴啊,李贞不禁为自己接下来的日子担忧。
他换好衣物,简单吃了点饭菜,便走出了大帐。
赦月瞧见一道墨绿色的身形闪出了他的大帐,他不是没见过穿唐装的,像李贞这样好看的,他承认是第一个。
一身合体的圆领衫将他挺拔匀称的体魄勾勒出来,从领口探出来的,是一段白皙紧致的脖颈,一双英挺的长眉,眉下那双眼让那张本就已经很出众的脸更显得不可多得。
赦月看着李贞嘴角噙着浅笑向他走来,只有那副神情是他熟悉的,剩下的九分他都觉得陌生。
昨夜将李贞捆回来的时候,并未觉得江夏王的儿子有什么了不起的,可看着眼前这个贵公子,他才明白了,阿祖为何对这小子客气有加。
他的出身,他的父亲,他的教养,他背后的势力,他是李贞,又不仅仅是李贞。
李贞见赦月盯着自己,便用手扶了扶头上的幞头,“是这个歪了吗?”他自小仆从环绕,像戴幞头这等事,哪用得着自己动手,确实不太会。
赦月摇了摇头,回了自己的大帐,李贞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这个狼族的小子怎么又莫名其妙地生气了呢?长得惯有男儿气概,心里莫不是住着个小姑娘,就是这个小姑娘力气可真不小呢。
李贞从赦月身上收回心思,负手远眺,他估摸着,父亲也快来了。
果然,午时刚过,李道宗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