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架上怎么把你放下来……”江沅懒洋洋开口。
“我们去哪?这不是我回家的路。”沉露看着窗外倒退的背景,不禁发问。
车辆极速奔驰着,被空调暖风包围,沉露有些昏昏欲睡,但随着越来越陌生的景色,她也不得不打起精神。
江沅挠挠头,说:“带你回姑苏,我奶奶家。”
沉露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音量提高了八个分贝:“你要带我回你奶奶家?我去你奶奶个腿!”
沉露知道江沅外公外婆长期定居国外,一年会回一次港城。爷爷早些年去世了,去世之后他奶奶精神不太好,时常认不清楚家人,但还是不愿意离开姑苏,所以一直在姑苏堪称艺术品的园林里。
和江沅在一起的时候,沉露没见过他父母,江沅从未提过,她也很知趣。但是这位气质优雅的老太太,还真的见过不少次。
江沅在港城出生,在姑苏度过了幼年时光,后转至沪上读完小学和初中,15岁那年前往英国求学,他能一直保持着姑苏的口味,和这位亲切可爱的老太太分不开关系。
老太太姓何,是正宗书香门第出来的大家闺秀,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曾在法国、英国、日本留过学,据说某翻译家在翻译外国著作时,也要向她虚心请教。
年轻时,老太太做过设计师、翻译家,后进入大学任教,因为身体不好最后回归家庭相夫教子。她包的荠菜小馄饨,是沉露也难以忘怀的美味。
——江沅带沉露见她时,她已经患病很多年,但仍保留着当年的手艺。
老太太一直是一半清醒一半糊涂,清醒的时候她认得出江沅,会喊沉露囡囡,糊涂的时候谁也不认得,还总以为沉露是江沅早逝的小姑。
江沅说:“回姑苏,能暂保你生命安全。还有……我奶奶挺想你,去年过年,她还问你怎么不来看她。”
好好好,几年不见,江沅连感情牌都会打了。
沉露冷笑,白眼几乎要翻上天:“过完年,我自己会去探望。我可害怕被你爸妈用扫帚扫出去。”
谁知江沅说:“他们在港城,没有那么长的扫帚。”
沉露依然拒绝:“我不去!”
“可是奶奶这两年身体很不好……你不去见她,她可能会抱憾终生的。”
好好好,江沅不仅会打感情牌,还会道德绑架。
从沪上到姑苏大约一个半小时车程,沉露因为生气,全程不愿意搭理江沅,江沅也不在意,专心开着车子。
快下高速时,天色也没之前暗了,沉露从睡梦中醒来,尴尬得擦了擦嘴角,还好没有流口水,这才磨磨唧唧道:“哪有你这样当孙子的,回老家什么东西都不带,难道空手回去吗?”
江沅开起了玩笑:“奶奶什么都不缺,我不是把你带回来了吗。”
沉露看了眼手机,凌晨四点多,自己困得鬼迷日眼的,江沅连续开了快一个多小时的车,也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在服务区歇一会吧,你一夜没睡,黑眼圈都多重,奶奶见到了还以为回来了个伥鬼。”沉露说。
江沅依言就近去了服务区,放平座椅,不到三分钟就睡着了。沉露也乏得不行,跑到后座蜷缩着睡着了。
天蒙蒙亮,灰蓝色的天空上挂着零星几颗星星,好似葡萄冻似的。沉露醒来,看见自己身上盖着江沅穿的冲锋衣,而江沅只穿着毛衣,一双无处安放的长腿快要伸到副驾,不由觉得好笑。
已经是大年三十了。
沉露看一眼手机,发现早已没电自动关机,连时间也不知道,沉露去看江沅的手表,尽管动作已经很轻,还是把江沅吵醒了。
两人醒来后都是饥肠辘辘的,江沅起身说出去买点早餐。
沉露怕被人认出,不敢出去,对江沅说帮她带半根玉米。不过三五分钟,江沅就买了一堆包子、烧卖、八宝粥、茶叶蛋之类的,满满一提溜。
江沅吃得很快,但动作仍然斯文,沉露觉得若此时给他来碟醋,他应该能吃出法餐的感觉。
沉露拿着半截玉米,就着包子的香气吃了一口,这里卖得玉米不仅老,还没有味道。
见沉露一颗一颗掰着玉米粒往嘴里丢,江沅问道:“不好吃吗?那就扔了吧。”
“还好。”沉露又啃了两口,她不喜欢浪费食物。
“我奶奶这两年精神越发不济了,她可能会不认得你。”江沅说。
沉露点点头,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江沅开着车带着沉露在姑苏城里绕了几圈,几家大型商超一直营业到年三十四点半,沉露买了些燕窝阿胶之类的补品,又挑了几束还算新鲜的花束,一股脑全搬进后备箱。
等到了老宅,已经是上午10点多。两人站在门口,按了半天门铃,也不见有人开门。
“不会没人吧?你来之前没打电话说一下吗?”沉露难以置信地回头对江沅说。
江沅罕见得不好意思起来:“没……我下次给奶奶装个指纹密码锁……我现在给奶奶打电话。”
好在两人没等多久,忽得身后响起一阵吴侬软语,唱词翩跹,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一袭色彩斑斓的精致戏服,金线与珍珠熠熠生辉,头戴繁复的头饰,珠钗摇曳,流苏低垂,映衬着她那传情的双眼。
身后跟着数十个穿着戏服的人,敲锣打鼓吹笛子,热闹非凡,引得大街小巷中无数人伸头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