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放下了弹头,缓缓站起身。她动作优雅得像猎豹舒展身躯,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一步步走到云深面前。“你以为战争是什么?名利场的红毯秀?聚光灯下的深情演绎?”她突然抬手,不轻不重地拍着云深沾染着硝烟和血污的脸颊,发出清脆而羞辱的“啪啪”声。“拍得不满意可以喊‘卡’?演得不好可以重来?真正的战争,没有彩排!没有后悔药!子弹不会因为你没准备好就绕着你飞!你的敌人更不会给你第二次机会!”
过去几千年,她见了太多的战争,太多的王朝泯灭......乱世中谁又能救赎得了谁?
“可你至少应该告诉他们!”云深猛地甩开她的手,眼中怒火未消,却多了一丝被羞辱的赤红,“告诉他们这是真的!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这是对生命……最起码的尊重!”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零碎的画面:活泼的龙吟、痛苦的龙吟、绝望的龙吟……那个在梦中被割肉的小女孩……他怕,怕她“草菅人命”会给她带来不能承受的后果。
“为什么要说?”龙吟忽然笑了。那笑容如同昙花在极地寒夜中绽放,美得惊心动魄,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嘲讽。她倾身向前,纤细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捏住了云深的下巴,强迫他直视自己那双如同深渊般的金色竖瞳。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吐出的字眼却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云深的心脏:
“真是没想到啊……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里打滚了十年的云大少爷,骨子里竟然还藏着这么……天真又廉价的幻想。尊重?呵……”她轻轻松开手,后退一步,金色的眸子里只剩下赤裸裸的、看透一切的冰冷鄙夷。
“……”云深如遭雷击!龙吟的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自以为是的尊严和那点可怜的“悲悯”之上。所有的愤怒、质问、不甘,瞬间被那冰冷的鄙夷和残酷的真相碾得粉碎,只剩下彻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示众的狼狈与羞耻。是啊,战争凭什么给你尊重?凭什么给你准备?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用和平年代的道德去指责一个在血与火中生存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存在?
他沉默了一瞬,眼中的怒火彻底熄灭,取而代之的是近乎冰冷的锐利和沉重。最终,他猛地挺直了被战火和屈辱压弯的脊背,双脚并拢,脚跟相撞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向着龙吟敬了一个标准到刻板、如同教科书般的军礼!然后,他没有任何言语,决然转身,大步冲出了这间弥漫着硝烟、血腥与冰冷真相的指挥所。背影融入门外那片更加残酷的修罗场,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战场如同被彻底打翻的沸腾熔炉。被猝不及防投入其中的精英们彻底懵了!四面八方都是震耳欲聋的枪声、震天动地的爆炸、撕心裂肺的惨叫!穿着各式各样破旧迷彩服、甚至平民服饰的武装人员在断壁残垣间疯狂厮杀、追逐。燃烧的坦克残骸冒着滚滚黑烟,根本无法分辨敌我!放眼望去,至少有四方势力——政府军、反对派武装、库尔德民兵、还有装备精良行踪诡秘疑似他国特战小组——在这片焦土上绞肉机般疯狂绞杀!
“湛哥!湛哥!这他妈到底是哪跟哪啊?!打谁?!谁打我们?!”精英中绰号“无畏”的队员此刻名不副实,连滚带爬地躲到一堵被炸塌一半的土墙后,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死死抓着林湛的胳膊。
“闭嘴!隐蔽!”林湛一枪精准点掉远处废墟窗口一个探出半个身子的武装分子,反手将“无畏”的脑袋狠狠按低。他迅速激活全息手环,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遍所有1队队员,冷静得可怕:“全体注意!重复,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真实战场!子弹会打死人!优先寻找掩体自保!就近组成战斗小组!注意识别非武装平民!重复,注意识别平民!完毕!”
就在这时,所有精英手腕上的全息手环同时亮起幽蓝色的光芒。龙吟的身影出现在微型投影中。她依旧坐在指挥部那张舒适的办公椅上,一手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把寒光四射、刃口带着暗红血槽的格斗匕首,神情淡漠得仿佛外面毁天灭地的景象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电影。龙一如同最忠诚的影卫,沉默地侍立在她身后阴影中。
“我的精英们,”龙吟的声音清晰、平稳,穿透了背景里连绵不断的爆炸声,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欢迎来到地狱的第一层。”她说完这句,微微侧首示意。
龙一上前半步,冷硬的声音响起:“战场情报更新:你们的敌人,可能是叙利亚反对派‘征服阵线’,可能是政府军溃兵,可能是库尔德‘人民保卫军’,也可能是伪装渗透的A国‘三角洲’或‘海豹’小组……甚至可能是伪装成平民的恐怖分子。任务变更:第一优先级,解救被困在东南方向废弃学校地下室的七名龙国公民;第二,尽可能保护战区内的非战斗人员,尤其是儿童。坐标、已知敌方火力点及特征识别信息已同步至战术地图。记住:活着,完成任务。完毕。”投影瞬间消失,干脆利落,如同关掉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视频窗口。
七十二小时。地狱般的七十二小时。
当各方势力在巨大的伤亡下终于筋疲力尽,达成脆弱的临时停火协议时,幸存下来的精英们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拖着疲惫不堪、沾满硝烟、泥土、凝固血块和内脏碎片的身体,回到了临时设立的、散发着浓烈消毒水味和血腥味的营所。每个人都狼狈到了极点,军服破烂不堪,脸上布满黑灰、血痂和干涸的泪痕(或呕吐物),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空洞麻木,却又在最深处燃烧着一种被地狱之火淬炼过的、近乎实质的冰冷锋芒。
这三天,他们经历了人生中最剧烈的蜕变:
从听到枪响就抱头鼠窜的惊慌失措,到面对敌人冲锋时能本能地举枪反击;
从第一次扣下扳机夺走生命时的手抖呕吐、心理崩溃,到后来面对敌人尸体时近乎冷酷的麻木;
从看到战友被炸得支离破碎、内脏外露时的崩溃尖叫,到后来能咬着牙,颤抖着手将残肢收集,用破布裹好……
从对平民伤亡的悲愤无力,到学会在枪林弹雨中硬起心肠,优先保护任务目标和更易存活的儿童……
这不是训练。这是一场血淋淋的、将他们从“人”向“战士”强行转化的献祭仪式。他们不是从训练场走到了战场,而是从温暖和平的人间,被龙吟亲手推入了炼狱的最底层,并在尸山血海中完成了第一次痛苦而残酷的灵魂重塑。
龙吟站在临时营所中央的空地上。依旧是那身纤尘不染、笔挺如新的玄色作战服,金色的瞳孔平静无波地扫视着眼前这支沉默、肃杀、浑身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硝烟味和死亡气息的队伍。三百人(或者更少,无人敢问,无人敢提)。她的脸上没有满意,也没有不满,平静得像一块万载寒冰,映照着人间地狱的惨状,却不起丝毫波澜。
压抑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着所有人,只有远处零星的火炮声和伤兵压抑的呻吟隐约传来。没人敢说话,浓重的血腥味和劫后余生的疲惫压垮了他们的声带。这一次的经历,如同烧红的烙铁,将龙吟所代表的绝对规则和战争的无情本质,深深地烙进了每个人的骨髓里。
“你们,”龙吟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了沉重的死寂,“在恨我?恨我把你们扔进绞肉机?”
死一般的沉默。没有预想中的战况总结,没有对伤亡的只言片语,没有一句对这场残酷“洗礼”的评价。这种彻头彻尾的、对生命和牺牲的漠视,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责都更让人感到一种被彻底物化、沦为冰冷棋子的刺骨寒意和无边悲哀。
“将军!”站在队列最前方、脸上还带着一道新鲜血痕的张笑(这位京剧传承者早已在残酷战场中褪去了所有娇气,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忍不住踏前一步,声音因疲惫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而异常沙哑,眼中燃烧着明显的敌意火焰,“您凭什么这样漠视生命?!如果您根本不屑于带领我们,不愿意承担这份责任,以您在军中的地位,谁能强迫您?!您何必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们?!您是不是……根本就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
龙吟甚至没有将目光转向张笑,仿佛她激烈的质问只是拂过耳畔的一缕微不足道的风。她只是微微侧首,声音平淡无波:“龙一。”
“在!”阴影中,龙一如同鬼魅般踏前一步,声音冷硬如铁。
“三天内,让她真正明白,‘军人’二字的意义,以及军人该有的觉悟和行为边界。”命令简洁,冰冷,不容置疑,带着一种宣判的意味。
“林湛。”
“到!”林湛猛地挺直身体,声音沉稳有力,但眼底深处是尚未散尽的硝烟、沉重的思考,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克制,每次靠近龙吟他的灵魂好像都在叫嚣着要更近她一步。
“作为壹队队长,回基地后,提交一份关于此次‘战场适应性转化’的详细报告。”龙吟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林湛脸上,那双金色的竖瞳深邃如渊,“我要看到你的思考,你的判断,你的得失,你的蜕变。写清楚,你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命令下达完毕,龙吟不再看任何人,转身径直走向旁边那架线条冷硬、如同钢铁秃鹫般的垂直起降战机。舱门无声滑开,吞噬了她玄色的身影。
她打破了云深的天真和可笑的怜悯,她想把他锤炼得足够强大,她怕他将来无法面对人类可能的背刺。她褪去了林湛时隐时现的对这个世界的恨意,既然决定自己承担,那她希望他们俩都可以以这个世界的规则去生存下去。还有未曾正式见面的风起......
引擎发出低沉的、如同猛兽压抑咆哮般的轰鸣。战机拔地而起,强劲的气流卷起地面的尘土和碎屑。它迅速爬升,很快化作灰暗天际中一个冷漠的、遥不可及的黑点,消失不见。
留下三百名(或更少)刚刚从地狱血池中挣扎爬出的精英,站在满目疮痍的废墟和尚未散尽的硝烟中,如同被遗弃的兵器,面对着尸骸遍野的战场,和未来更加深不可测、更加残酷血腥的考验。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似乎比刚才更加浓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