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宋易,只有在逗弄襁褓中的女儿江姜时,眼中才会流露出真正的、毫无保留的温柔和快乐。
那是他生命里最纯净的光。
江宋易的身体在江姜出生后,竟奇迹般地好转了几年。
他像个急于弥补缺失时光的父亲,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到女儿面前。
他会抱着牙牙学语的江姜向每一个来访的朋友炫耀,眼神里的光芒让时禾都为之动容。
他甚至能短暂地离开他偶尔需要坐的轮椅,牵着蹒跚学步的女儿在院子里散步。
那几年,是江家小院最有人间烟火气的时光,空气里飘着奶香、药香和江宋易难得爽朗的笑声。
然而,命运的恶意从未真正远离。江姜8岁那年
平静的生活在江宋易31岁时再次被打破。
熟悉的心脏剧痛袭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
他再次住进了医院,病情反复,身体每况愈下。
时禾默默地守在病榻前,衣不解带地照顾。
她依旧话不多,只是将他的饮食起居安排得无比妥帖,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因疼痛而冒出的冷汗。
一次深夜,江宋易从昏沉的疼痛中醒来,看到时禾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借着月光,安静地翻看着一本诗集,那是她为数不多的私人爱好。
月光勾勒出她清瘦的侧影,带着一种他从未认真注视过的沉静力量。
那一刻,一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愧疚,是感激,还有一丝迟来的好奇。
“时禾……”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时禾立刻放下书,快步走到床边:“醒了?要喝水吗?”
江宋易摇摇头,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眸,突然很想说些什么。
也许是病痛的折磨让他脆弱,也许是意识到时日无多,他第一次卸下了玩世不恭的面具。
“那个地方……的‘乐园’……”
他艰难地开口
“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为了玩乐。”
时禾微微一怔,安静地听着。
“我只是……太闷了……”
江宋易的眼神有些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个被禁锢的童年
“像个囚犯……医院,家里……永远都是药味和小心翼翼的眼神……我想有个地方……能让我喘口气……能让我感觉……自己是活着的……能自己做主……”
他断断续续地诉说着,那些深埋心底的孤独、恐惧和对自由的渴望。
他谈到了网络世界给他的慰藉,谈到了建造那个“乐园”时隐秘的兴奋和成就感,也谈到了在喧嚣散尽后更深的迷茫。
时禾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这是结婚多年来,他第一次向她袒露真实的内心。
她看着他苍白虚弱的脸,听着他话语中深藏的脆弱和渴望,心中长久以来那层隔阂的坚冰,似乎在悄然融化。
她忽然明白了,他那看似放纵不羁的生活,不过是一个被困在病弱躯壳里的灵魂,在拼命寻找存在感和掌控感的方式。
她看到了他华丽表象下的孤独和挣扎。
江宋易最终没能战胜病魔。
35岁,他在一个安静的清晨,在时禾的陪伴下,嘴唇翕动着,最终只吐出几个破碎的气音:“阿禾…姜姜…照…顾好…”
临终前,他紧紧握着时禾的手,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和一个未尽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遗憾,有释然,或许还有一丝未能好好了解眼前这个温婉坚韧的妻子的歉疚。
江宋易走了。带着对妻女无尽的眷恋和不甘,结束了他短暂而多舛的一生。
葬礼上,时禾一身缟素,牵着懵懂哭泣的女儿,像一尊失了魂的玉雕。
江池也和宋可一夜白头。
江宋易的离世,对江池也和宋可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宋可陷入深重的抑郁,精神恍惚,常常对着空气呼唤儿子的名字。
时禾强忍着自己的悲痛,默默地扛起了照顾公婆和年幼女儿江姜的重担。
她看着面容酷似丈夫的女儿,将对丈夫未能言说的情感和所有责任,都倾注到了女儿身上。
宋可最终没能走出丧子之痛,在江姜12岁时追随儿子而去。
江池也的身体在儿子,妻子相继离世后,也迅速垮掉,背脊佝偻,如同风烛残年。
他将江氏集团42%的股份转到孙女名下时,看着孙女颤抖的手和眼中的泪,只无力地揉了揉她的头。
时禾看着公公眼中深不见底的悲凉,明白他也是在安排后事。
果然,两年后,江池也倒在了江家小院的门口,救护车带走了他最后的气息。
接连失去丈夫、婆婆、公公,时禾的心,早已被一层又一层的冰霜包裹。
她看着女儿江姜,那个酷似丈夫、眼神却越来越像自己的少女,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护住她,护住江家这最后的血脉。
她收起所有的脆弱,像一个沉默而坚韧的堡垒,用自己单薄的肩膀,为江姜撑起一片摇摇欲坠的天空。
时禾成了江家宅院唯一的支柱。
白兰花年复一年地开落,香气依旧清冷。
曾经的时家大小姐,被迫从深闺走向大众视野。
她收起了所有的脆弱,用惊人的坚韧和智慧,在贝家、何家、时家等人的暗中协助下
稳住了风雨飘摇的江氏集团,守护着丈夫一家留下的基业,更守护着女儿江姜的未来。
时禾的后半生,是守护的一生。
她看着女儿江姜长大、恋爱、结婚、怀孕,又经历了女儿女婿(符遇)骤然离世的巨大悲痛。
她像一棵沉默而坚韧的树,用自己并不宽厚的肩膀,为孙女江幸撑起了一片天。
她将所有的爱、所有的温柔、所有关于江宋易的点滴回忆,那些她后来才慢慢理解的复杂,都传递给了江幸。
她常在黄昏时分,坐在小院那棵公公江池也亲手种下的老银杏树下,看着天边的晚霞,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的厨艺始终没有长进,却总是记得江宋易生前偶尔夸过的一道点心,会笨拙地尝试着做给女儿孙女吃。
时禾与江宋易的故事,是一场时代与宿命交织的默剧。
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宣言,没有缠绵悱恻的浪漫情节。
他们是两个被家族责任和时代洪流推到一起的灵魂,在漫长的岁月里,隔着一层名为“相敬如宾”的薄纱,各自承受着内心的孤独与渴望。
直到生命的尽头,才在病榻前短暂地触碰到了彼此真实的心跳。
时禾用她一生的坚韧和沉默的守护,诠释了那个时代下,一个温婉女子所能做到的最深沉的爱与责任。
她像江家宅院里的一盏长明灯,在历经风雨飘摇后,依旧散发着温暖而恒久的光
照亮了后代前行的路,也无声地诉说着那段交织着遗憾、理解与永恒守护的过往。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江宋易那个渴望自由却被禁锢的灵魂,最温柔、最持久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