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裴雨今天下班比平时早了一点。
五点五十刚过,她就整理好东西收拾包出了办公楼。六月的天光拖得长长的,天边像是用牛奶兑过的汽水,云朵很轻,风也很轻,一切都轻得像她此刻的心情——温吞、缓慢,带点不动声色的甜。
昨晚那顿饺子,她确实吃得比预期中还满意。
那家小馆子离小区很近,但她搬来之前完全没注意到。店铺外观很普通,但味道出奇地正宗,像是她小时候跟父母回兰州过年的时候,在七里河街边吃的那种手擀饺子,面皮厚实,馅料重味,带点家常的咸香。更妙的是,那天宋行舟点的居然正是她最爱的芹菜猪肉馅。
“我也就试试运气。”他当时低头拆筷子,漫不经心地说,“没想到你真喜欢。”
她听了笑,没回嘴,但心里其实已经甜得不像话。
然后两人就在那间有些陈旧但干净的小店里吃了一顿踏实的晚餐。离开时她还打包了一份酸辣汤,说是第二天当午饭配饭菜。宋行舟提着汤,轻声问她:“明天还想吃这个的话,我可以中午再来一趟,送你单位去也行。”
她当时摇头,说太折腾了,你也得上班。但那句“你也得上班”说出口之后才忽然想起——她根本不知道宋行舟的工作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说过在电厂做运行的,但她对那行业了解有限,只知道那大概是个班次轮换、需要随叫随到、但节奏比白领世界更规律的系统岗位。她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那么容易对这个人的生活生出好奇。
不过她那点小小的好奇和甜意,在到家不到十分钟之后,就被一通电话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手机铃声响的时候,她刚进厨房,把打包的酸辣汤倒进碗里,打算热热看今天还能不能喝得惯。结果手机嗡嗡地一震,来电显示是“妈”。
她手上没停,擦了擦指尖的汤渍接起电话,语气还算温和:“妈,咋了?”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闲了?”电话那头是她妈一贯带着些理直气壮的关心语调,“听说你搬了新家?一个人住还是合租?”
“一个人。”裴雨有些警觉,“你这消息渠道真快。”
“你刘姨说的啊。”她妈像是理所当然,“她女儿不是在魔都念研究生嘛,昨天回家说住在你住的那一片,我们就聊起来了。”
裴雨头皮发紧。
她妈这“刘姨女儿”网络,是她从小到大最怕的一种社交手段。永远不知道哪条信息是从哪里流出去,又在什么时候落到了她妈的耳朵里。
“所以你给我打电话,是因为这个?”
“不完全是。”她妈话音一转,语气忽然带了点神秘,“主要是给你介绍个人。”
“啊?”裴雨手一抖,汤勺在碗边磕出清脆的一声。
“是你张姨推荐的,她老同学的儿子,姓周,叫周昱阳。”她妈一口气说了出来,“兰州人,和你一样在魔都工作,是个很正经的投行男孩,现在在希曼资本做项目经理。”
“……妈,我不是说了我最近没打算相亲么。”
“你哪回说了不都一样。”她妈语气不以为然,“他条件挺好的,比你大两岁,听说长得也周正,人也规矩,不是你最讨厌的那种‘油腻男’。”
裴雨用肩夹着手机,把酸辣汤塞进微波炉里,语气尽力维持平稳:“可我根本就没想认识人。”
“你不认识,怎么知道不合适?”她妈开始用她熟悉的、无法反驳的逻辑推进战线,“而且,我已经把你微信给他了。”
“……妈!”她这回是真的忍不住了,“你怎么把我微信给陌生人!”
“哪是陌生人,人家是你张姨同学的儿子,又不是随便捡来一个。”她妈一脸理直气壮,“再说了,你都快三十了,总得考虑一下正事吧?”
裴雨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你有没有想过我可能不需要相亲?”
“你不需要,结果一直单着,这不是矛盾嘛。”她妈语气还算温柔,“你别多想,就当交个朋友,聊两句也没什么,实在不行你再告诉我。”
她有点想笑,心想你这安排得跟我都领证了似的。
但她也知道,她妈这种节奏,是挡不住的。跟她硬来只会把话题扯得更难收场。
她“嗯”了一声算作结束通话的回应,然后迅速挂断,把手机往沙发一扔,靠进柔软的靠背。
三十秒后,微信果然跳出一条新朋友申请:“你好,我是周昱阳,阿姨把你微信给了我。”
她看着这句话发了半天呆。
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对方的头像,是一张山川远景图,没有自拍、没有动态、没有备注。
她脑子里却忽然想到昨天宋行舟低头拆饺子盒时,说话时眼睫遮住眼神的样子。
然后,再一想到那天他在楼下递给她的早餐。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好像很荒谬。
她不过是刚刚跟一个人在小馆子吃了顿饭,说了几句贴心的话,收了一份不合时宜的早餐,就在心里偷偷许诺起了什么。
而现实,却比她的步子快得多。
她妈从一千公里外拨出一通电话,三句话就把她又往“应该”的人生轨道上推了一把。像极了小时候她还没吃完晚饭,碗就被端走,说该写作业了。
“……我不想聊。”她低声说了一句,把那条微信申请划掉了。
那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宋行舟面前总是有种迟钝的满足感——
因为她已经太久没有主动喜欢过一个人了。
而这份喜欢,哪怕刚刚冒芽,就已经让她想用力地抓住。
裴雨始终没点通过那个好友申请。
她不是没有打开微信的念头,事实上她那天晚上关了微波炉,把打热的酸辣汤端到客厅,一边慢慢喝一边盯着手机屏幕——
那条好友申请就像一根扎在屏幕上的鱼刺,看起来不显眼,刺着的却是她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
她不喜欢被安排。
从小时候的钢琴课,到大学志愿的第一志愿填报,她妈那种“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的态度早已经让她长出了本能的逆反。她知道妈妈是为她好,也知道她妈的出发点是担心她一个人漂在魔都,没有依靠没有伴。可每次对话都像是被施加压力的绳索,一圈又一圈,勒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想因为不喜欢吃红烧排骨,就被逼着学做红烧排骨来“适应口味”。
她不喜欢,就是真的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