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铭走上前，中心地带脚下都是不知深浅的黑泥，没有人敢靠近，他却如履平地，只是鞋底粘上一层甩不掉的污泥。

越靠近中央四分五裂的树苗，他的脸色就愈发苍白，血色飞速从脸上消失，走到最后，已经变成死人的惨白。

只见他伸手，硬生生拔出不带有一丝黑泥的树苗，折断它揉搓成一个圆团，黑色的圆团越搓越小，直至塌缩成拇指大小的黑球。

傅铭最后看了一眼林依的方向，笑着吞入黑球，散逸的神力重新涌来，暗色的天地间炸开璀璨华光，他的存在被彻底抹除，只留一滴谁也看不见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请你原谅我最初的放肆与爱意，那是我此生唯一的坦途。

我的神，我此生只为你而活。

……

“天辰，你还在等什么！还不快去！”

慕天辰一直站在圆台边缘，从始至终，他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看着族老的自以为是，看着柯煜叛变，看着傅铭作为净化神力的载体献祭。

林父满脸狰狞，他不容许定好的计划功亏一篑。

从始至终族老都被瞒在鼓里，慕天辰才是他们选中的新神人选。

慕父呵斥他：“天辰，快去！”

“哈哈哈！”

“林叔父，您知道吗？我父亲早就决定，事成就送您去见您父亲！”

慕天辰突然大笑，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把黑球抛给高台下伫立的神祇。

“你在做什么！”

从小到大，他们都说他是天命之子，只要是他做的事情，无论代价是什么，最终都会实现。

他本该按照他们的期望走下去，如果他不曾爱上那个女人。

他想，说不定他们真有上辈子，一定是上辈子的执念，让他放弃唾手可得的力量。

“……这是怎么回事？！”

一声惊呼，慕天辰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半身陷入黑泥中，他直觉看向柯煜，果然看见他满意的目光。

“我可没说，要让你捡现成的好处。”

“慕天辰，被挚爱背叛的感觉，怎么样？”

白青青心疼为他处理伤口的画面划过脑海，原来从始至终，她都不曾爱过他。

柯煜无视身旁那些人怨毒的目光，是他将慕天辰的血肉喂给了族老，所以原本无法伤害他的黑泥，才会主动吞噬他。

被污泥吞噬，才是刽子手早该偿还的代价。

这是白青青和他的交易。

慕天辰涣散的目光看下远处，名义上的未婚妻亲手刺穿神祇的胸膛，他割开眉心，放弃阻止。

一滴金色的神血从眉心飘出，从小被人为放入的存在，重回主人的身体。

他想，所有的扭曲，就在此刻终结。

……

林依不可置信，她试图证明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江逾白隔开远处的神力波动：“这不是你的愿望吗？杀了我。”

他摊开手，对她毫不设防：“这是你的任务，不对吗？穿梭在无数小世界中的任务者。”

神笑着看她：“就像你当初做的那样。”

他摊开双手，宠溺地像是看着一个孩子。

“来吧，来把我的心拿走。”

林依瞳孔猛缩，没有问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该怎么做？”

她能感觉到，相较于千年前，邪神的力量只有三成不到。

黑色的光球从远处飞来，素白的手握住它，冥冥之中，命运叹息着为她低头。

更为强烈的光芒汇聚，熟悉的声音降落，欢欣的气息抽走她最后一丝力气，林依扶住柱子跌坐在地。

邪神若有所感，身体被积聚千年的执念困住，动弹不得。

通天高塔在眼前徐徐展开，盘旋而上的楼梯消失，雪白的墙壁上终于显现出镌刻在上面的图腾。

那是漫长岁月中被献祭少女的挣扎，她们咆哮着离去，却被控制住大脑徒留麻木的欢愉，只为实现他者的欲壑。

“姐姐，我来了。”

借助傅铭净化后的力量，小安带着愿力球建立锚点，与端点的锚重合，唯有让一切的初始成为终结，才能彻底斩断邪神和这个世界的联系。

小安握住她的手，林依顿时觉得四肢又充满了力量，她站起身，纷飞的白羽落在肩头，一碰即碎。

涌入脑中的信息让她明白，原来杀死邪神的方法，一开始就被送到自己的手中。

这座经由执念化作的高塔，正是回到过去的她，留给安妮的愿力球凝结而成的，通过对将要消亡的祭品提供最后的庇佑，塑成独属于这个世界的，屠神的武器。

她被无可避免地，推上命运的浪尖。

世界的齿轮向她碾来，她伸手，握住从天而降的雪色飞羽。

少女们的执念不可避免地影响到林依，她心中充斥着不甘与绝望，她走向神色平静的江逾白。

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她们献祭？

为什么，要实现人类的愿望？

为什么，不曾实现她们的愿望？

……

雪白的高塔流入指尖，化作一枚巴掌大的白羽，闪动五彩斑斓的华光，耀眼却刺目，更像是锋利的匕首。

柔软的白羽刺穿邪神的胸膛，散逸出的黑色雾气侵染羽毛。

邪神低垂眉眼，迎合林依挣扎的眼神，轻柔剥去她灵魂上侵扰的执念，指尖凝聚神力，帮助她刺得更深。

江逾白的身形逐渐黯淡，林依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

怎么会？这里不该是邪神的力量核心吗？

为什么，会是一颗鲜红的，属于人类的心脏？

猩红的心脏汩汩跳动，她身体中突然飞出一团强烈的光，与它合为一体，血迹向中心凝聚，变成一颗流光四溢的透明晶体。

金色的血液飞落到中间，帮助两者完全融合。

这是……

属于人神的完整核心。

“竟然是这样！”

“宿主，你在两千年前拿走了他的核心，导致他陷入沉睡。苏醒后他会变成不人不神的存在，所有向他许愿的人类都会遭受自身的反噬，被愿望愚弄。”

“他们真正该许愿的对象，是你啊。”

“宿主，核心之前一直在你身上，你才是这个世界残存的，唯一神祇。”

044震惊的话语拨云见雾，林依想要拉住江逾白的手，却只触摸到一片虚幻。

江逾白一直暗中布局，从未真正显现人前。

早在苏醒后，他就发现自己的核心丢失，他第一次有了人的情感，他意识到他不该停留在这个世界，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自己也不记得的地方……

为此，他不惜耗费绝大部分神力推演，就算被人类暗算，就算力量堕落只会带来灾厄，也在所不惜。

人类，本就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