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步至阶前,目光沉静如水:“不愿者,现在就可以离开。是投奔义军,投奔朝廷,或另觅高枝,皆不干涉。”
她一挥手,紫鹃从匣中取出厚厚一叠身契,新旧不一,点名叫人前来认领。
三十余人低头无语,上前取契,便有护卫引路送出府门,前院门槛被踏得簌簌作响,却也只响了一阵,便再无动静。
黛玉缓缓转身,扫视一圈——走了三成,但关键人物在;甚至前些时日入府的街坊百姓,竟也多有留守者。
黛玉却不急,语声再起:“贾府百年,曾两代国公、封王赐妃,世人艳羡。但自抄家那日起,我们就已成了罪人,沦为弃子。皇恩已绝,祖荫已断,如今的贾府——说是孤舟浮萍,不过分。”
珠大奶奶动容片刻,欲言又止,旁边几个老奴眼中也现出怅然神色。
“但我丑话说前头,走者不留,留者不准通风。若有人到时候两头通吃,明里签契,暗地通外……”
她指向裴石:“裴总领昨夜才亲手抓了些意图引火烧府联外之人,若有人效仿,便跟他们一同夜半逐出贾府投喂尸口。”
人群中一阵低低哗然,一些原本还犹豫不决的人立时噤声,不敢再动心思。
黛玉趁势而上:“自今日起,贾府不再认旧奴籍。愿留下者,与我林氏重新立契,契约一年,工钱照旧。等宝二爷回来,你们是续约,还是攒下工钱另寻出路,全凭自愿。”
她一抬手,将一叠新制契文在手中扬了扬,纸张簌簌作响。
“诸位想清楚了,好不容易能拿回卖身契,如今若签了工契,便是要成为我林氏仆人,与我一同占居贾府之中,成为这京中一支乱流。”
刹那间,堂内鸦雀无声。
忽地,一道身影破静而出。
“我先签!”
贾琮几步跨前,从紫鹃手中拿过一纸契约,手掌按下,力沉如山。“既然只是暂时的,如今林二奶奶当家,我便跟了!”
茜雪也上前,笑着接过契文,走到人群前扬声道:“我本无亲无故,如今得口饭吃,有地方遮风挡雨,我愿签!”
她扬声说罢,转身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倪二也抢上来:“咱这些个街坊四邻都在府中了,往哪儿去不是打短工?倒不如在府里听林二奶奶的,起码管饭还护命,签!”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起来,一张张契文摊开,一道道手印按下,墨迹未干,却如誓言般铿锵有力。就连王短腿的妻女都拱着丈夫上去按手印。
接着是第二人、第三人……
“我们也签!”
“按手印,别磨叽了!”
“林二奶奶这话说得清楚明白,没什么好说的!”
眼见着陆陆续续大家都签下按下契约,李纨冷眼旁观良久,忽也叹息颔首:“往后,贾家只剩我和兰哥儿,成了这府里的旁人了,真真孤家寡人了。”
黛玉转眸看她,眉目不动,只缓缓道:“只要能等到宝玉回来,都是值得的。”
紫鹃轻轻把最后一张契文收好,黛玉环顾四周,她朗声道:“长安再无贾府……”
众人一震,尚未回神,她声调再起,掷地有声:
“来人——”
“将荣府、宁府的匾额,一并拆下!”
这话一出,众人轰然炸裂。
裴石第一个应声,撸起袖子上前:“早该拆了!我每次回府瞧这几个字都觉得惹眼!”
大门洞开,登梯上梁。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容府门楣上的金漆大字“敕造荣国府”应声而下,尘土飞扬,漆片飞落,如同百年浮华终成尘土。
“还有那宁府那块!”
第二道木匾落地,碎裂声中带着一丝解气的快感,连看热闹的婆子都忍不住拍了手。
老奴们眼中有震撼,有唏嘘,有敬服,但更多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振奋。
黛玉站在台阶之上,看着破匾落地,旧日家门湮灭,心中却并无惋惜。她知道,即便没有这两块排便,甚至正因为没有了,贾府才能从她手上重塑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