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跑回心外科所在的四楼，苏职才终于松开季俞笙，在转角的走廊边刹车停了下来。
她弯下腰，扶着膝盖小口喘气。
侧头瞥见季俞笙正靠在身后洁白的瓷砖上，姿态松散随意，仿佛刚刚一口气下了十几层楼梯的人，只有她一个。
苏职转回视线，盯着脚下洁净的地面。
……她有点儿郁闷。
而另一边。
季俞笙左手揣在白大褂里，低下头，盯着右手腕间刚刚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皮肤上仿佛还留有些许淡淡的余温。
看着看着，他倏然想起，方才无意中窥见的一幕，然后不自觉地弯起了唇。
嗯。
她的手还挺……小的。
搭在他的手腕上，好像连一圈都握不住。
片刻之后，季俞笙面上情绪渐收，故作镇定地放下右手，指尖碰到身后冰凉的瓷砖，习惯性地轻轻敲了两下。
一冷一热，温差鲜明。
可内心的燎原却未因此有丝毫平息。
望着苏职肩膀上不断向前滑落的发丝，他忍不住走上前伸出手，动作略显笨拙地帮她把头发全数拨到了背后。
察觉到动静，苏职呼吸一滞，很快反应过来。想到自己刚刚在天台上说的那些话，迟来的尴尬情绪瞬间包围了她。
她逃避地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想学鸵鸟装死。
一秒。
两秒。
……
片刻，苏职迅速调整好心态。
她立刻直起身站好，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给自己打气，而后转身看向季俞笙。然后，两人的目光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撞了个满怀。
是错觉吗？
她怎么觉得，他好像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苏职想。
不过，事实也的确如此。
因为就在刚刚，季俞笙发现了她藏匿在柔软发丝下的红通通的耳垂，仿若拨开荆棘后，意外之喜地发现了一朵鲜嫩的红玫瑰。
鬼使神差地，他的脑海里倏然涌进不久前杜思航说的那句话。
——“可是她明明让我帮忙追你啊！”
原本已经恢复平直的唇线，再度上扬。对于面前的人毫无征兆地回头，季俞笙属实有些猝不及防，眼中淡淡的笑意也还来不及收回。
两人皆怔愣一瞬。
像是某种微妙的氛围渐渐达到了极点，才对视不过两秒，下一刻，两人像是提前说好了似的，不约而同地笑了场。
苏职之所以没绷住笑出声，一方面是因为看到了季俞笙表情中一闪而过的呆滞，觉得有点儿可爱，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
她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逼！
不就是追人嘛？直截了当地向对方表明心意就好了呀，大不了拒绝了之后，厚着脸皮再追一次呗！
反正她又不缺这东西。
而不是这段时间又是躲着他，又是装矜持的，错失了那么多次和他说话增进感情的机会。
这么一想，她更加肯定了这个结论。
看到季俞笙脸上难得明显的笑容，苏职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但又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她正了正神色，佯装愤怒地捏起拳头，在他眼前挥了两下：“你笑什么呀？”
闻声，季俞笙挑了下眉，没答话，而是将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你笑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此时此刻，苏职早已放弃了抵抗，诚实地回应道：“我心虚呀！”
“……”
“我害羞呀！”
“……”
“我觊觎你呀！”
“……”
她的回答太过坦诚直接，语气又太过理所当然，底气一次比一次足，听上去就好像在说——
本姑娘不装了！摊牌了！
我就是看上你了！
想追你！
你呢。
也最好有点自知之明！
乖乖地！站在那里！让我追！
听着她的话，季俞笙神色一顿，但很快便从中回过神。
他并没有如往常那般淡然地移开目光，望着苏职那双仿佛被雨水冲刷过的澄澈明亮的眸子，几秒后，他状似随意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眸底的笑意却明显深刻了几分。
如同深夜静谧的湖面上被丢进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慢慢漾开。
原本接收到他略显冷淡的态度，苏职的心还有点拔凉，但在捕捉到他眼睫下细碎的光亮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说……嗯。
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他这是默认她可以追他了吗？
虽然也不用他同意，但这似乎意味着她是他众多追求者中，有机会得手的那个。
想到这儿，苏职的双眼顿时弯成了好看的月牙，毫不掩饰地回望着他。
关思维小朋友从旁边病房出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两人故作自然地时不时看一眼对方，然后傻笑的模样。
他故作老成地摇了摇头，背着手从两人中间经过，嘟了嘟嘴。
“唉！真是奇怪的大人。”
—
关于医院跳楼事件的后续，由于究其原因涉及到校园霸凌这种恶劣行径，杜思航陪着女生去警局做了趟笔录，再之后安排她暂时先住在了他父母那边。
媒体们抓住“校园霸凌”这个引起社会公愤的字眼，进行深度挖掘，很快便查出了实施校园霸凌的几位幕后主使。
无一例外，都是仗着家里有权有势，在学校欺压同学的惯犯。
学校领导也在事件发酵后，迫于舆论压力，终于出面做了声明和解释，但内容却只字不提对几位校园霸凌学生的后续处理。
放在以往，这种事情虽然不算少见，但每次在社会上引起一阵风波后，过段时间就会慢慢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不过这回，媒体们显然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从中帮了一把，没过多久，就听说几个霸凌者家里生意逐渐惨淡，有两个甚至因为这次事件的影响，公司倒闭了。
越来越多校园霸凌的受害者勇敢地站出来发声，警察也在持续跟进调查。
关于那名叫张婧雅的女生，杜思航和其家人协商过后，帮她办了转学，并继续每周的心理治疗。
杜思航的父母对女生是既心疼又喜欢，最后干脆收了干女儿，正式在家里住了下来。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事件发展到这里，才总算告一段落。
至于关思维小朋友，在医院跳楼事件发生的第二天，远在英国的爷爷便惊喜地出现在了医院。
老爷子自从身体调理好后，就一直惦记着在小孙子生日这天赶回国庆生，顺便看看他们的亲子关系修复得怎么样。
结果回来却发现自己和老伴放在心口心心念念疼了这么多年的小孙子，被他们狠心地丢弃在了医院。
还是在精神科。
就连亲生孩子的生日都不知道。
在了解事情的原委后，老爷子当即领着二孙子去医院做了次全面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果显示水痘感染，因为潜伏期没当回事，现在皮肤上已经出现了轻微症状。
事实证明。
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不会骗人。
可现在因为这对父母的不称职，导致两个孩子都受到了伤害。
老爷子勃然大怒，立即表示这样没有人性、不负责任的儿女不要也罢，并坚决要把关思维小朋友接回身边照看。
“你们说年轻要拼事业，行！孩子我们来照顾！”
“可是我和你妈捧在手心里好好地养了六年的娃娃，就是送回来让你们这样糟践的吗？你们还有没有心啊！”
“是！现在你妈走了，我也没几年可活！”老爷子拎起拐杖重重杵地，中气十足：“但只要我还在一天，你们就别想欺负这孩子！”
“以后我带着这孩子回英国跟着你哥哥生活，我没有你们这样的女儿女婿，你们也不需要来假心假意地关心。”说到激动处，老爷子差点喘不上来气。
见状，一旁戴着金边眼镜、气质温润的男人默默上前轻声安抚，看样子应该就是关思维小朋友的那位舅舅。
“爸……”一直待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女人听到老爷子这样说，终于有些慌了。
瞟见安静待在苏职腿边的小人儿，弯下身想伸手过去拉他的手，帮忙向老爷子求情。
结果显而易见。
关思维小朋友下意识躲开了她的动作，藏到苏职身后，只露出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静静注视着面前自己曾经日思夜想的父母。
他曾经好爱好爱他们的。
可是……
他们不相信他。
他们觉得他是个坏孩子。
他们……真的不爱他。
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爸爸妈妈的小男孩，早已被他们亲手弄丢了。
就这样，那天之后，关思维小朋友被爷爷从医院接回了在梧川这边的老宅，正式结束了自己宛如闹剧般的住院之旅。
—
两天后，爷孙俩再次来到了梧川市医院。
不同的是，这次是为了道别。
今天下午他们就要启程回英国了。
关思维小朋友拉着老爷子一路上楼，轻车熟路地找到住院部四楼的某间独立病房，却没在里面见到苏职的身影。
小家伙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明显的失落。
老爷子默默看在眼里。
两人转身的功夫，碰巧在护士站遇见了中午刚下手术的季俞笙，小家伙立马眼尖地朝他小跑了过去。
正拿着文件夹签字的季俞笙倏然感觉自己的右腿沉了沉，低头一看，只见一个软乎乎的白团子抱着自己的大腿，仰头满眼期待地看着他。
顺着小家伙的身后看到老爷子，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哥哥，你知道姐姐在哪里吗？”
季俞笙自然知道他嘴里的“姐姐”是指谁，闻言放下手中的签字笔，轻声回应：“哥哥也不知道。”
小家伙更失落了。
见状，季俞笙大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低笑起来：“但是我可以帮你去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