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透,薄雾尚未散尽。
谢景文已一身素净的青色衣裙,叩响了城南那座小小院落的门扉。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开门的正是曹芷伶。
逃离曹家那个牢笼不过短短数日,她已然养足了精神,面色绯红。
芷伶笑意盈盈地拉过她的手,用手掸了掸石凳上灰尘,扶她坐下:“怎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一声,早知你要来,我便让阿奴提前将沆瀣饮冰上。”
“还记仇呐。”谢景文一听“沆瀣饮”三字便回想起她在谢家暂住的那几日,不由笑出声来。也就她如此记仇,竟还记得在谢府没喝上的几碗沆瀣饮。
“哪能啊,多谢你还来不及呢!”曹芷伶率性拢起衣裙,坐在一旁的石凳上,给谢景文倒了杯温热的清茶。
她眉眼弯弯,双颊透着健康的红晕,比起逃离曹家时的惊惶脆弱,此刻整个人像是浸在暖融融的光里,连说话都带着不自觉的轻快。
“要是没有你,我恐怕已经坠死在无岸崖底,成了某位无名女尸了。”她说着,语气里却没了当初的绝望,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她抬头望了望天光,“现在想想,老天待我也不算太薄。”
谢景文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温热的瓷壁。
她仔细端详着曹芷伶的神情,那份发自内心的轻松和甜蜜做不得假。
“看你气色大好,我也放心了。”谢景文微微一笑,状似随意地闲聊,“这院子清静,是个好地方。就是……一个人住着,有时难免冷清吧?可有人常来陪你说话解闷?”
曹芷伶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朵更艳丽的红云,她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鬓角并不存在的碎发,眼神有些躲闪,却又藏不住那份羞怯的欢喜:“也……也不是一个人。阿奴很细心。”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快了些,“而且,允澈他偶尔会过来坐坐。他……他怕我闷。”
“哦?祝家三公子?”谢景文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好奇,“他倒是热心。我记得前些日子,城西走水那日,他也在你这里?”小红楼失火那日,丽华无意间撞破了凶手行凶后抛尸街头的场面,为了掩护她躲避郡军,才没来得及瞧见凶手的真面容。
谢景文的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曹芷伶脸上,捕捉着她最细微的反应。
曹芷伶丝毫没有察觉这问题的深意,她完全沉浸在关于祝允澈的回忆里,脸上的甜蜜几乎要溢出来:“嗯!那晚附近的一处人家走水,偏巧风大,我这儿也烟雾缭绕的。他……他担心我害怕,特意过来的。”
她想起那晚祝允澈风尘仆仆过来,还有他笨拙地安慰她别怕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下半夜我们就在这廊下,听着风声,说了好久的话,一直到天光微亮……他还给我带了新摘的莲蓬。”
她的语气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幸福,那晚的恐惧早已被心头的暖意取代,只剩下美好的画面。
谢景文的心落定了一半。曹芷伶的反应自然真挚,毫无作伪痕迹。那晚祝允澈的不在场证明,看来是确凿无疑了。
他的嫌疑,可以彻底排除。
“看来他对你很是上心。”谢景文顺着她的话说,语气带着善意的调侃,“只是近来城中不太平,听说祝家三老爷似乎也……有些烦心事?祝公子想必也跟着忧心吧?”她试探着,想看看曹芷伶对祝家三老爷祝秉章之事是否知情。
曹芷伶闻言,脸上甜蜜的笑容淡了些,笼上一层淡淡的、真切的担忧:“是啊,允澈他……最近是憔悴了些。我问他,他只说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三老爷身体有些不适,他得帮着照看,让我别担心。”她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心疼,“他总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不愿让我烦心。我看他眼下都青了,定是累坏了。”她的话语里只有对情郎的关切和怜惜,对祝秉章所谓的“身体不适”没有丝毫怀疑,更遑论联想到那骇人的凶案和失踪。
谢景文彻底确认,曹芷伶对这些事毫不知情。看来,祝允澈并不想让她知道,身处险境。
“他不想你担心,也是为你好。”谢景文温声安慰道,心中却念头急转。
既然从芷伶这里无法获得关于祝家的更多线索,她需要另寻他法。祝允澈的嫌疑已洗清,但他父亲行踪可疑,他本人就是最重要的知情者和突破口。必须尽快找到他!
就在此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带着喘息的、熟悉的叩门声。
曹芷伶眼睛一亮,几乎是雀跃地站起身:“是允澈!”她快步走向院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
谢景文也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看向门口。
门开了,祝允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看似寻常的靛蓝长衫,但谢景文一眼就看出那衣服下摆沾着不易察觉的泥点,袖口处似乎被什么勾破了一道小口子。
他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对曹芷伶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但那笑容极其勉强。
“芷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快速扫过院中,当看到谢景文时,眼神猛地一凝,随即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看到了救星,又带着更深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