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坏心里有了点想法,刚刚朝靠近水边的两个人的方位走了几步,就被张海客挡住去路。
“那边明显不对劲,你非要凑过去做什么?”张海客十分敏锐,好像对此很是警惕,一察觉李坏有行动的苗头就很不客气地伸手抓住他,不让他跑掉,“别过去,就待在这里。”
尽管隔着一片朦胧烟雾,这段距离其实也足够李坏看清楚他们的情况。
他的手湿漉漉的,但不凉,摸起来还是温暖的、水润的,像是沾了水的软玉。张海客为这种手感皱眉,晦暗的火光闪烁般投到他们身上,也流淌在李坏奇特的眼睛里。
他的眼睛真的很漂亮,一旦落入流光,更是如同融化的蜜水。
如果这是梦,那也太过清晰了。
或许,可能是清醒梦?
张海客看他湿润的白色长发,落雪一般美丽的色泽,又怔怔注视他仿佛被水融化了的显得柔和许多的眉眼,眼睛都舍不得多眨一下。
那其实是一张相当英俊的脸,沉思的神色特别有吸引力,张海客敢打赌一定很容易得到女性的青睐。但好看过了头后,似乎就产生了一种很有侵略性也很容易被侵略的气质,不仅吸引女人,也很吸引男人。
张海客自认为不是好颜色,更不可能是好男色的人,一时居然也挪不开眼。
他心里还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个反应不正常,应该还有其他因素在影响他。
可这时,张海客又觉得眼前的一幕似曾相识。只不过好像还有哪里不对,他死死盯着李坏的脸,感觉这个角度错了,身体就一点点矮下去,然后变成蹲着。
直到惹来了李坏疑惑的视线,他不得不配合张海客弯下腰,脸也俯下来,张海客才突然如兔子般蹦立。
李坏很想问张海客这是在干什么。但张海客的脑袋差点撞到他脸上,一时又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他转头看了那两人几眼,还是说:“发觉哪里不对了?”
张海客直觉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些亲昵,他能感觉到他们的距离,一种陌生人之间才会有的生疏正在飞快消逝,但不是因为他,他本能的也是被族里培训出来的警惕不可能很快散去。
只能说这大概是单方面的生疏,当然对另一个人来说它并不存在。
在这种奇异古怪的环境里,张海客察觉到了对方的信任与熟稔,即便没有多少言语,肢体动作的表现却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这个人不知为何,十分信任他的一举一动。
这一刻,张海客不免开始怀疑人生,就像以前的每一个张家人一样,疑惑自己是不是忘掉了什么,还有什么没想起来的事情。但他这个年龄还不至于让人下手,也还没有“忘掉”的价值。
想了很多,张海客又反应过来,这应当是一个梦?是最近太燥了,所以开始胡思乱想了?他自然而然突然产生了这种不着边际的想法,虽然很快就丢掉了。
但这真的是一个梦吗?
张海客从小到大都很自信,这点表现在不会怀疑自己,只会质疑这个世界。他不觉得自己外家身份低人一等,也早就明悟本家的那些人不过是由无数个外家人供养起来的罢了,只要失去了他们的围拥,所谓的本家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他不明白现状,也不会错过眼前的机会,搞不清楚是一回事,有便宜先占了却是准没错的。
张海客知道可以借由对方的反应做一些事,即便还没想好可以做什么。
梦似乎总是混乱放纵有关,但他却不能胡乱做事,这是一概准则。张海客的思路随之逐渐清晰了。
在未知情况下,他不可以随意地真把现在发生的事情当成一场梦,这种想法会使人傲慢、轻敌。
所以他拽着李坏的手,斟酌着回答:“还需要探查一下。这里不是我常见到的地方。人工的痕迹很少,却又不够自然。”
李坏点了点头,他没回头看张海客,也没注意到张海客脸上明显有点好奇的神色。
他全然不在意身上湿透的衣物,又被张海客拉了拉手:“你不冷吗?”
“不冷。”李坏说完,立即看了张海客一眼,然后又继续看那两个人。
张海客身上自然是干的,一点水汽都没有。他张望四周,光这么看几眼根本发现不了什么线索,也明白得近距离去摸一摸。
然后又去看李坏湿漉漉的衣服,视线往下,张海客就发现他垂下的衣摆后方翘起了一个角。
光线昏暗,碍于角度问题,张海客只感觉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却看不见。难道是在腿上绑着刀?
空气里挥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
被张海客提醒过后,李坏明白没必要真的走那么近,隔远点看看情况也可以。
但随着时间过去,现在这股气味越来越浓,他也意识到张海客的状态多少是被影响了一点。
张海客三番五次拉他的手,在以前也算正常,可现在就该是有点自来熟。
李坏实在无法忽略这种感觉,十指连心,互相触碰的感觉也太轻柔,仍在下滴的水落到两人手间,又被体温感染得暖融融的。
他动了动手指,又被张海客条件反射捉住了,便忍不住转头问:“你认识我?”
这句话有点试探的意思,但李坏很少拐弯抹角绕圈子说话,所以这拐得也很直,很笨。而且也慢了一拍。
至少在张海客眼里已经有点傻了,还有些迟钝。他心里有点想笑,抬起头,也不用思考就明白了李坏的想法,但张海客不回答,不直接说出来,反而跟着问:“难道你不认识我?”
李坏迟疑,就见他眯起眼,笑眼弯弯,显出有点狡黠的神态,笑嘻嘻道:“可你的眼神明明很熟悉我。我当然记得你,你以为我忘了?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了,但我还记得你。”
李坏瞥他,不想回忆这件事,态度略显抗拒,也不开口了。当事人之一还在自己眼前晃悠着,一副有些得意的模样。
张海客毫不在意地说:“别生气,那几次他们和我出来都是为了看你,不过是你不在意罢了。那样披散一头白发的样子,任谁都觉得你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女。”
李坏没做出回应,张海客也没有打蛇棍上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他很懂冒犯的尺度,摸了摸鼻子,算是点到为止。
可李坏听他的语气,大约明白张海客回过神来了,整个人也开始变得精明,而不是之前有点愣傻的状态。估计已经不好糊弄了。
虽然油嘴滑舌了几句,但张海客关于李坏的记忆确实早就模糊了,他的记性还没好到非人的地步,何况他们相处的时间只能说是几面之缘,也不过短短十几分钟。
比起他的容貌,当时更令这群小孩子为之着迷的是他身上缭绕不散的哀伤。可怜、可爱,像冬日里找不着食的毛绒绒小雀,尽可逗弄安抚它,给它几颗小谷粒,让它开心起来。
但小雀需要的是谷粒,而白发的漂亮仙女需要的是——找一个人。
一群小男孩混在一起后就仿佛共用了一个大脑,均分下来的智慧少得可怜,只有满心的热血与激昂,还没找到人,就开始畅想仙女当谁老婆的问题。
不过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似乎供在家里也是一件非常愉快的事。
张海客在外家楼里的人际关系真的很好,他仿佛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几乎无人能及。即便现在想来多少有点滑稽,但当时确实只有他能开口代表所有人的心思。
此时看着李坏,张海客也不会特意提出这点,说什么自己已经快忘记他的样子了,张海客直觉说出来会有输了的感觉,也不想留下坏印象。
他本来应该去思考现状是怎么一回事,找到回归正常的办法,可那些机敏似乎都已经离张海客而去,他想起那支香,被血染得凄凄惨惨的墨绿香火,点燃之后的烟雾也是相似的苦涩,可又不愿深思。
张海客的心很安静,是非常懈怠犯懒的寂静。
“所以这究竟是梦,还是幻觉?”张海客兴致勃勃,好奇之心溢于言表,但实则没有表现出来的万分之一,“我做什么都可以?所以你也是我的幻想?针对性的?”
也不知道他在跃跃欲试什么,大抵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么清醒的梦吧。李坏只能如此认为。
“不可以。”李坏忽略他叽叽喳喳的话,只抓重点,立即回答:“不要乱搞,我也不知道现在怎么回事,你不想醒不过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