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博良揽住拉面的肩膀,拉面靠在她脸颊旁,背过身去窃窃私语:“P值是什么东西?”“不知道,可能马老师也得精神病了。”“不管了,我随便跳,跳输了又不会怎么样。你跑远点,别被她抓住念叨。”“我这种人,根本不会有人在乎的……”“你差不多一点。”
打定主意,两人齐齐转身。看见马英妹拽着“马英妹”衣领,“马英妹”掐住马英妹胳膊,鼹鼠在两个人脚边劝架。
“不好意思啊。”马英妹龇牙咧嘴,“老师家里有个双胞胎妹妹,我这就把她送回精神病院。”
精神病妹妹被拖走时还在尖叫:“一定要赢啊!亲爱的!把和平联合打趴下!”
此时此刻,宇宙某处有人收到了一万P值。此事毫无深意与阴谋,命运女神没有在这里做任何手脚。这位幸运儿既没有赢得校运会的冠军,也不曾在婆旦·颇萝旦与和平联合的斗争中做出什么贡献。这笔钱填补了房贷的一小部分,让ta的还贷时间减少了数个原子秒。当然,这和故事毫无关系,让我们回到银河系地球须州陶县三中这个游离体乱窜的校运会上。
顺带一提,商博良跳远拿了小组第三,积分加了一点,决赛没有名次。在咚咚的排行榜上颜面扫地。
重点班的希望,校运会的武神,被寄予厚望的甘忘营,正斜靠在椅背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得意洋洋地等待400米决赛。
捶腿的柳令全谄媚道:“这个力度行吗?”
甘忘营:“马马虎虎吧!”
捏肩的孟含靓柔声道:“这个手法对吗?”
柳令全微笑:“你要是跑输了,我就把你捶扁当坐垫。”
孟含靓耳语:“我就把你捏成猫粮给橘橘国王拌饭。”
甘忘营一边冒冷汗一边说大话:“我什么时候输过!放心吧!”
话音刚落,刘征兰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这位旁若无人,双手握着巨大捕虫网的女子左右看了看,目光锁定甘忘营,眼神热切。在她冷酷态度的对比下,显得格外诡异。
甘忘营战术后仰,直觉不妙,起身想跑,却忽然被她一把抓住袖子。
“帮个忙。”刘征兰咬紧牙关,笑容阴险,“非常重要。”
孟含靓温柔而不容置喙道:“要跑400米决赛了。”
她说的没错,秩序的恢复远比想象中迅速。广播台已经在喊:“请参加女子400米决赛的同学到检阅处检阅。”
“很急。”刘征兰说,“你下面恐怕是不能比了。带着手机和你的小伙伴们,赶紧进室内吧。”
不过几分钟,天上的游离体已经从一个庞大的光球收缩成一颗篮球大小的耀眼点状物,平静地向外散发着辐射。
校运会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偶尔有人抬头望望那个奇怪的光点,大部分人就像它并不存在一样,继续在区域内活动。
没有人觉得它是什么认知之外的事物,大家更倾向于它是同学的玩具,未知的天象或者什么人的恶作剧。人们在可知的世界里蜗居太久,已经遗忘了未知的危险和乐趣。某种意义上,这对和外星生物有关的颜阎等人很有帮助。
地上有一些老师在颇有余裕地打电话,给家人,给警察,或者单纯在录像。
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康烁影一咬牙,从广播台的小桌旁边揪出了张燕之。
她早早写好了20份通讯稿,来一场比赛就递一张,此时正在广播台的户外遮阳伞下蹭阴凉。见到康烁影来,扭动身子给了她一个空位。没想到康烁影捏住她的手,在她身边蹲下了。
“燕子,听我说,帮我个忙。”康烁影的手心像是海洋,“你看到头顶上的东西了吗?”
张燕之点头:“你的?”
“不算是……”康烁影道,“帮我把老师拖住,想办法别让她们给警察打电话,气象局和电视台也不行。带学生去建筑物里,以免被辐射灼伤眼睛和皮肤。”
张燕之一顿,她迅速从康烁影的表情上判断了事情的轻重。显然这件事的严肃程度令她难以消化:“是什么东西?国外的?你是间谍?研究人员?魔法少女?”她甩开康烁影的手,“你没办法控制它,它有可能对我们的安全产生威胁?”
观察了一秒康烁影的神情,她自问自答:“好,看来我说对了。康烁影,这种事我没法答应你。它已经超出了我可以决定的范畴。我得把它交给大人做决定。”
“大人做不了决定!”康烁影重新抓住张燕之的手心,“燕子,这件事成年人也没办法!整个国家,整个星球,都没办法!”
张燕之问:“是奇幻的类型还是科幻的类型?”
康烁影没懂:“啊?”
张燕之解释:“我是说,你在经历的事,是那种唯心的,需要被‘选中’啊,‘献祭’啊,‘许愿’啊才能做到的事。还是人人都可以做到,只是地球水平不够?”
康烁影道:“科幻类型。”
“我明白了。”张燕之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们就靠你了。你要是骗我……”她的眼神冰冷下来,“我会非常生气。”
康烁影犹豫了。她不知道事后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正确,万一后面什么也没发生,她岂不是……啊!
张燕之扔下便签纸和笔,一路奔向二班聚集地。宋悦馨躺在三张拼起来的椅子上,偶尔嘀咕,经常傻笑,看上去实在不聪明。像是死了个不太熟但是很有钱的亲戚,在酒席上喝得酩酊大醉乐不可支。
“宋女士,醒醒。”张燕之说,“有活派给你。”
宋悦馨傻笑:“我……我醉了……今天我不受指使……”
康烁影跟过来,低声怂恿她:“快,燕儿!使用你的人格魅力!”
张燕之无奈:“在她眼里哪有人格魅力,她只对在场最大的领导忠诚。”
“那你就让她见不到最大的领导!只能听你的!”
“正有此意。”张燕之推了推宋悦馨,“把学生全送到教学楼里去,尽快,现在。”
宋悦馨眨眨眼,语气甜腻腻:“宝子,这我可说了不算。”
“我说了算。”张燕之道,“你去办,出事找我。”
宋悦馨是个相当得力的下属。张燕之一直觉得,她的狗腿其实是一种媚上,老师不在就就听她的,老师在就听老师的,校长在就听校长的。对个人毫无情义,只对更高的权力忠诚。
唉……要是张燕之以后真能成为政治家,她一定要把宋悦馨召来当副手。
“我去拖延老师,她去疏散学生。”张燕之对康烁影说,“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你去把那个东西弄下来,ok?”
“ok!”康烁影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高中生和外星生物在呼叫中心聚头。
张燕之和宋悦馨已经把绝大多数学生和老师赶进教学楼里。温蒂妮用热扫描和电子探测检验后,确定周围的智械已经被弓粟和马英妹赶走。
律易棋在四楼的窗边倒数三二一,扔出电池般EMP手雷。霎时间脉冲扩散,无形无影的力量舞步翩翩、裙摆飞旋。
手机、电脑、智能相机统统失灵,咚咚上一切直播黑屏,建模里的简易线条忽明忽暗。
方圆四百米内,所有电子设施瘫痪。
看来学校要换新的希沃白板了。
颜阎夺过大祭司手里的银话筒,大喊着“一会儿还你”,狂奔至旧楼,然后从呼叫中心里掏出自己完好的手机,将出音口对准话筒开始放歌。
根据第一次跑团里科黛吸引游离体的方法,初步判定这种生物对音乐有感觉。但具体是什么音乐呢……
怀旧金曲、现代流行、国风民谣、慢摇DJ……没反应啊!
康烁影大怒:“你别从金曲榜上点兵点将了!金曲榜能有什么好东西!把自己的歌单拿出来啊!”
颜阎也怒:“我歌单包罗万象!”
“整个能拿出手的!”
颜阎大叫:“我吵死你们!”然后播放起了电子音刺耳、歌词不明所以、充满噪响和生硬人生模拟的——
术力口!
游离体停住了。
它流转、闪烁,如同梦中银河一般的躯体向声音的来源靠近。
川河泛滥,湛蓝如宝石的冰原,过热,黑星坠落,毁灭的建筑,恐惧巩惧,逃亡中被脚步路过的一朵花,无机质太空舱狂潮,城市灯光般熄灭的宇宙,饥馑,恐惧恐卜?惧恐惧恐惧巩忄,世界终点站的避难所,机器的嘶鸣,巩惧具心忄忄忄心?恐救命啊灬人的哀恸,求
知的心,伟大意志剥离,纯粹如新生的视野,透明闪电与身体,恒星清澈的体内。
寂静。
寂静,寂静,寂静文明寂语……言静寂静……寂音乐静寂静、、寂静语言寂、讠静寂文……语言静音乐音乐、音乐寂静寂静,音乐……寂静寂/静寂静文日月寂↓静寂静讠→寂静寂静音乐寂静寂静寂静日】音乐寂静寂静寂静寂静音乐音乐音乐音乐寂静……
我的故土,我的□□,在无机质的声音中走向□□的…………除了那无意义的哼唱什么也不剩下的…………
“抓到了!”
捕虫网扣住游离体,呼叫中心的门开在游离体正下方。门内外重力方向不同,门内的人只需拉力,即使被拽出门外,也会因为重力落回门里。
律易棋一手捏住网口,一手向后拉拽,折射影像调成隐形模式,即使外面有人,看起来也像是一扇门和一只网凭空浮在空中。他的身体因为种种原因已经不能使用斥力靴,不得已使用保守战术。
游离体比想象中要顽强,他抬脚抵住门框,反向拖拽。刘征兰和康烁影伸手握住长杆,试图把游离体拉入门内。
“别碰!”律易棋暴喝,“松手!”
无需提醒,刚一把手伸出门外,灼热扑面而来。
律易棋当机立断松开捕虫网,一脚踢上门,将两人的手拽起来查看。很好,暂时没有融化、没有溃烂、没有脱皮、没有汽化……
“现在立刻去找铃铛检查!”
康烁影吓呆了,上一次碰见游离体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么严重。但她特别惜命,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扑到门口。刘征兰甩了甩手,回头对他点了下头:“不好意思,拖累了。”
“不怪你们,我没说清楚。”律易棋推开发抖的康烁影把门打开,语速又快又急,“非常抱歉。”
游离体远离了音乐的来源,重新回到操场上游荡,颜阎自言自语说它脱宅了。而捕虫网不见踪影……掉到哪里去了?掉到哪里去了?
教学楼里的同学不住骚动。有些人在教室里能看到了旧楼前凭空出现的门和捕虫网、再加上失灵的手机和那光芒四射的气电混合体,终于有人意识到,熟悉的世界正在远去。眼前的是一个不可解释的新事物。
如同三叶虫眺望电灯,猿人在卫星的眼中睡去,皇帝穿过一座座玻璃建筑。
四楼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众人充耳不闻。所有人死死凝视着空中的游离体,每个人都知道,这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
孟含靓摸了摸空荡的身侧,喃喃自语:“甘忘营去哪了呢……”
“这儿呢!”
一跃而下的甘忘营喊。
教学楼每层的西面都有一个小阳台,但是墙体太过低矮,发生过众多意外,如今已经全部上锁。甘忘营砸开四楼的阳台,趁游离体逃窜之际纵身一跃,将捕虫网套在对方身上。
甘忘营攀在长杆上,用全身的力量将它向下拖拽。游离体挣扎、扭动,然而四面全是磁力的束缚。它的身躯随着挣扎而收缩,如今已经不足小臂长。
律易棋大惊:“姐们儿松手!辐射啊!”
甘忘营听不懂他的语言,她仍然紧紧抓着捕虫网,脸上咧出飞扬的大笑,不知道是肾上腺素的刺激还是单纯的发力。
被接回呼叫中心的颜阎从放杂物的书架里拽出一条长尺,不偏不倚指向甘忘营的方向。这是她和刘征兰当九千时的技巧,至于尺子……她们会还回去的。
尺上显示出文字,她关上门,伴随着开门而怒吼:“三中校门口西偏北40度直线距离25米,开门!”
呼叫中心出现在甘忘营的正下方,她如果摔下来,必然不会在水泥地上脑浆迸裂。
温蒂妮拧眉:“不是,这东西可是……”
颜阎吼:“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游离体开始拽着甘忘营向上攀升,她像是拽着气球,一路能飘上仙宫。她高过二楼,高过三楼时比了个耶,差点掉下去,高过四楼,高过旗杆……手臂发烫,骨头发痒,怎么回事……是太累了吗?不行……这东西太危险了,必须除掉……再撑一会儿……啊,好高,看到冷却塔了……
“喂!”
“叮当——”
清脆、透亮,宛若风铃。
她眯起眼睛往下看。
一枚耳钉。
宛若林中叶间的阳光。地面上,巨大的圆形和繁复的阵法,阵法的中央是一个泉眼般充满希望和美好的环。羽毛、松果、贝壳与叶片在她周围旋转上升,温柔地形成一只缤纷的茧。
那个形状……是捕梦网……
游离体漏气一般缓缓下沉,甘忘营拽着捕虫网,像是一个乘着气球和泡泡起飞的小孩,一个梦后回到了阳光泼洒的庭院里,然后沉入地底。
呼叫中心里的颜阎接住她,轻轻关上门。地上留下的只有一只四分五裂的耳钉。
从铁栏杆向外眺望的人们沉默不语。
在甘忘营伴随着风与叶子降落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升起了同样的火焰。
那是嫉妒。
命运的分叉口在他们面前显形:有人被如此夺目、美丽、不可思议的冒险选中了!
铁栏杆后的他们,将流向社会的各个阶层,饮酒、痛哭,迷失在都会里,踌躇在城市内,沉沦在乡村中,学习别人咀嚼出的知识,继承别人同样在做的工作,过万年以前的人就在过的人生。
如此庸碌,如此渺小,如此痛苦,无法摆脱重力。
而她,而她,而她!
她那独一无二、轻盈璀璨的人生,只要存在,就是对我们的折磨!
凭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凭什么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