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被逼得提前摊牌。
他宁可背负昏庸无道的骂名,也要亲手掌控风暴的方向。
金殿之外,天光骤暗。
*
慈庆宫内,气氛凝重如霜,众人呼吸皆轻,唯恐惊扰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对峙。
内侍双手捧起信函,传至太后御案。
嬷嬷展开信纸,轻声念道:“‘念郎昨夜留宿,卿卿依依不舍,愿你早日执掌朝纲,为我永保中宫之位……’”
字字句句,如同耳光扇向众人脸皮。言辞暧昧,提及密会之事,连苏绾听了都觉得反胃。
年轻嫔妃掩唇退后,几位年长的妃嫔面色铁青,连太后身边的贴身嬷嬷都惊得手一抖,差点洒落香水。
起初,太后尚存几分犹疑,未动声色。随着一行行文字被宣读,言辞日渐露骨,内容逐步逼近权谋,太后再难维持冷静。
她缓缓转身,直直盯住皇后,声音有些不可置信:“这是你的手笔?”
皇后脸色惨白,冷汗涔涔,死咬不认:“太后明鉴,这些东西断非本宫所写,必是伪造。苏绾与贵妃狼狈为奸,设下这等圈套,意在诬陷本宫。”
太后抬手示意身旁嬷嬷。
“再读。”她语气冰冷,显然动怒。
嬷嬷将第二封信展开,声音清晰地回响。
信中皇后与隋太医商议,如何借“秦欢伪造聘书”一事,引火烧向翠微宫,藉此逼迫贵妃认罪服输,彻底清除异己。
皇后眼神陡然一变,依旧强作镇定,“哼,秦欢之事,与我无关,我倒也懒得栽赃他。贵妃自作孽,不可活也。”
贵妃闻言,淡然一礼:“事关宫闱清誉,自当交由三司公断,真伪自明。”
皇后咬牙道:“至于太医院的那档子事,信是本宫写的没错,可是我从未指示他们任何人做伪证,秦欢的聘书包是假的,章阁老可作证。”
她话锋一转,试图拉章任梁为自己撑腰。
太后微微一顿,吩咐道:“既如此,那便请章阁老前来,当面对质。”
随着太后一声森然令下,殿门“吱呀”开启,一道身影从阴影里缓步踏出。
那人身着绯色朝服,鬓发微霜,形容清癯却不失威严,步履缓慢而沉稳,正是当朝首辅,朝纲柱石,章任梁。
章任梁拱手为礼,声音低沉:“老臣奉太后之召,特来答疑。”
语毕,他缓缓抬眸,眼神一掠而过,在皇后身上停留半息,眸底泛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晦暗。
皇后一见阁老入殿,心中反而升起几分底气,忙趋前一步,急急道:“章大人,你快为本宫作证。秦欢的聘书确系伪造,上面缺少吏部的印章,是不是?”
“回皇后娘娘。”章任梁语气平缓,“秦欢呈上的聘书,经吏部盖印,太医院存档,内务府核验,文印无缺,纸墨吻合,并无造假之嫌。”
殿内死一般安静。
皇后身形微晃,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章大人,你怎、怎能睁眼说瞎话!”
她声音失控,几近尖锐。
章任梁面无波澜,“臣说的,是事实。”
太后语气冷峻:“继续。”
章任梁微一点头,又道:“至于苏沅芷命案,三司已覆审完毕。证人证物俱全,查明苏沅芷因争宠心切,擅自杖杀苏绾婢女无霜。苏绾奋力反击,虽未循律行事,却属正当防卫,不当处以极刑。”
“你……”皇后踉跄一步,几乎立足不稳。她咬牙切齿,却找不到一句反驳之辞。
贵妃冷眼旁观,适时道:“皇后娘娘不仅栽赃忠良,操弄太医院,还妄图以假罪名陷害苏绾,逼迫臣妾退位让贤。”
身边嫔妃见风使舵,跟着小声附议:“果真是后宫贤母,深藏不露。”
太后沉声喝道:“够了。”
她目光沉沉望向皇后,语气半是懊悔半是愤怒:“你若真有半分悔意,怎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皇后这才意识到,曾经身边牢不可破的屏障,正一层层崩塌。她张了张口,嘴唇颤抖良久,只吐出一句:
“本宫……冤枉。”
太后冷哼一声:“是否冤枉,自有天理与律法定夺。从即日起,禁足凤仪宫,候旨再议。”
风云骤变,杀机暗涌。
皇后仍不死心,高声喊道:“你们血口喷人!我与温念毫无瓜葛!”
她语气急切:“太后,您是看着臣妾长大的,您最清楚,臣妾有没有做过那等龌龊事。”
太后冷冷回了两个字:“荒唐。”
贵妃眸光凌厉:“你还在狡辩?据我所知,你孕育的皇子,根本不是龙种。”
“胡说!”皇后尖叫出声,身形踉跄而退,“你这是诬陷。本宫怎会与贼子苟且?”
贵妃冷笑:“是真是假,一试便知。滴血认亲,昭告天下。”
太后沉声下令:“来人,把三月龄的小皇子抱来,与皇帝滴血验亲。”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内监匆匆奔来跪地禀道:“传圣上口谕,请太后全权裁断,不容他人置喙。”
虽说“全权裁断”,实则以退为进。皇帝一言不发,等同默认了“皇子”非龙种的事实。
俄顷,太后缓缓点头。
没有什么,比皇家颜面更为重要。太后之所以迟迟未发声,只为顾全大局,护住天子的体面与皇权的尊严。如今真相如利刃破帷,已无从遮掩,再留情面,只会自取其辱。
太后缓声道:“皇子年幼,不在惩治之列。但皇后你,难逃法理。”
而这一刻,皇后终于意识到,她最后的退路,彻底断了。那一丝存留的侥幸,也在瞬间粉碎。
原本的镇定崩塌如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疯狂与绝望。
“不、不可以……你们不能诋毁本宫名声。”
她突然冲上前,一把将小皇子从嬷嬷怀里抢了过来,连近侍也未能拦住。
“你们要验血是吧?那就让你们亲眼看看,他的血,到底值不值得你们验!”
她眸底血丝纵横,声音尖利刺耳:“我要放出他的血,让你们百口莫辩!”
“不要!”贵妃惊呼一声,声音撕裂空气。
太后重重一拍御案,震怒之极:“你敢?!”
苏绾目光死死锁住皇后举起婴孩的手臂,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那个曾经端庄雍容,母仪天下的皇后,此刻面目扭曲,如狰狞厉鬼。
她听不进任何劝阻,目中再无人情,只有深不见底的仇恨与偏执。
她笑了,笑声尖锐而刺耳:“哈哈哈,你们不是说我要害太子吗?好!那我就让你们通通背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皇后忽地纵身跃上云台,将襁褓高举过顶,猛然向地面一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