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鹤替容敕服下了先安王的赐死药,死命熬着,只因他在等,等容敕的一战封神,等他救世,方能了无牵挂地离去。每每入夜,他的嘴边就会止不住地流血,浑身如坠冰窟。
他把殷红的血珠子给咽了回去,那一抹腥甜似乎成了他与容敕的分割线,最终仍然注定了阴阳两隔。
“陆鹤,你还有几年能活。”容敕突然叹了口气,“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陆鹤未料到他发问,下意识就道:“大抵五年……坏了。属下不是五年能活的,主上约莫是听错了罢,属下说错话了。”
“我的命渡给你过。”容敕道,“所以,陆鹤,你并不是只有五年能活,待我死后,替我辅佐好他吧。”
他微微一笑,手中就好像拈有黑白子一样,从容不迫。
陆鹤赶忙跪下,哀求般地恳切道:“无妄,我求你了,别这样。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你算无遗策,独独漏算的是兄弟们对你的情谊,要是你死了,死我前面,他们会放过我吗?几年前的死生,我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算我求你了。”
容敕摇了摇头,“我为你留好了所有路,陆鹤,要走还是要留,你可以自己择选,无需像我这般,来去不自如。这就是,我对你的偿还。”
来去自如吗?
他说得好轻松。
陆鹤唇角带着苦意,道:“原来如此。”
他竟从来没有为他自己留一条活路。
“济世大师同我说过的,说早慧者极易早夭。”陆鹤道,“我们都想你好好活,你却想一个人去死,来换所有人的安宁。你这样,如何对得起我们死去的兄弟。”
暮夜里沉沉,月色淹没了少年的心声,像极了深水溺毙,陆鹤觉得自己怎么拉,也拉不回来容敕。
他步步为营,算得全是活棋,死路。
活留给了天下,死留给了自己。
“她的眼里无我,原来我的妻,已经不喜欢我了。”容敕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道,“我原来,没有家了。”
儿女情长啊。
陆鹤却想,若能同谢柳单独交谈一次,便好了。
然谢潘似乎有意相阻,以至于每次他投递来的书信没有一次收到过回书。
“无妄,无妄念,可你毕竟也是世俗中人。”陆鹤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明明满心满眼装的全是她,但你不告诉她,还想一个人撑到死,你简直是背着我们所有人过活。”
苦,太苦了。
容敕道:“我很想她,我想带她回家,可是,我又不忍心,我一个人困也就困在那里了,怎么还能带上她。”
萤火漫天,他恒久站立在那里,仿佛无风也无月了,只有一尊神祗,一尊因痴情而不肯断念的神祗。
陆鹤道:“我想你至死都不会和她说出婚约这件事了。”
“又如何?她不知道,也好。”容敕含笑道,“陆鹤,我想你会明白的我用意的。”
“我还不如不明白。”陆鹤缓缓吐出一口气,“往死路上欢快去了,然后呢?你就高兴了?留我一个给帝王作工,苦哈哈熬到死了才能跟弟兄们团聚,然后白日里见你的妻子时还得木讷些,是因我怕你那醋意泛滥,连我也要甩脸子。之前就有过一次,我得再提一提,只因我多看了你妻子两眼,你就整整一天都没有跟我说过话。”
“咳。”容敕展袖掩唇,道,“是以前的事情了,何必再提。”
“我怎么能不提,你今年多大了,成婚的年纪了,莫非真打算为她守寡了吗?你娶谁就不是娶了。”陆鹤道,“你的心挂她身上,然后你不告诉她,回回又是我开导规劝你,我就不累了吗?你就不能给她一句准话了吗?”
容敕道:“什么准话也不作数,我许的愿是她平平安安,一生无忧。”
陆鹤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他不动声色抽了抽嘴角,道:“有时候我真的差点觉得,你在和我炫耀你有一个小妻子了。”
容敕笑了。
“是吗?”他道,“那就劳烦你日后离她远一些吧,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