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就生个气还不行吗。”翟悉不喜欢听王玉儒这样说,像是在指责他。
王玉儒抿了一下嘴唇,侧身弯下腰来看看他的脸。
“该生气,确实太气人了,”王玉儒顿了顿,“等会他走了,我过去给你买章鱼小丸子吃,解解气。”
翟悉不搭话。
“干吃小丸子渴不渴?”王玉儒就接着问。
翟悉扯了一下嘴角:“再买杯奶茶吧。”
“嗯,好。”王玉儒立马答应了。
在很多时候翟悉都不会有理亏的感觉,从很小开始,他就总是习惯于理所应当地正义化自己反抗的行为。
他觉得胡润妮是无理取闹的,学校是专制的,老师是教条的,张钦是很贱的,所以自己愤怒和反叛的就是故事里的邪恶势力。
但现实没有那么非黑即白。
很多事情串在一起之后,他的奋起抗争,都好像变成了意气用事。
“我是不是太小孩思维了。”翟悉想着,就嘀咕着说了出来。
王玉儒又给他信心:“没有,你也想了很多。”
“可你说的那些我都没想到。”翟悉说。
“你想的我也没想到,”王玉儒说,“一个人肯定是想不全面的。”
翟悉点了点头,表以赞同。
五分钟后张钦打的车来了,等那土了吧唧的杂毛消失在视野,王玉儒就去买了吃的,交在他的手中。
翟悉不是很饿,但拿到王玉儒给他买的东西,总是很能解掉心里上的馋。
吃了两颗小丸子,剩下的就全带回家了,胡润妮看他在一桌鱼肉旁摆出这两样,还很介意地责怪他不吃人粮食,净吃些垃圾。
王玉儒挑着鱼刺,说了三个字:“我买的。”
胡润妮噎了会儿,硬找了句话怼:“下回给他买点好的。”
“好。”王玉儒应声。
翟悉听着不舒服,就直接开口蹦了句:“他给我买的都是最好的。”
这话一出,餐桌上忽地冷了下来。
胡润妮甩下来脸,筷子往碗上用力一搁:“我给你做的这一桌还比不上这两口垃圾?”
“我不是这意思。”翟悉皱起眉,不理解胡润妮在较个什么劲。
王玉儒把挑完刺的鱼肉放在翟悉碗里:“快尝尝,妈做的才是最好的。”
“……”
翟悉对这种跟宫斗似的环境十分厌恶,但王玉儒又确实很会调控,他吃了那口鱼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替他评论了:“是不是很好吃?”
确实不难吃。翟悉就只好说了声嗯。
然后胡润妮就很傲气似地哼了声:“好吃就别搁那腻腻歪歪,赶紧自己夹自己吃。”
翟悉心里叹气,吃饭跟赶着人上刑似的,真难受。
不过见好的是胡润妮的态度,再往后吃饭就没闹些什么了,翟悉吃完饭神通气畅,坐在椅子上安稳地打了个饱嗝。
胡润妮收着餐具,忽地想起来问:“你爸找你了吗?”
“没有啊,”翟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气氛又咔一下冻住了,翟悉瞧着胡润妮不好看的脸色,放弃了做这道阅读理解,颓丧又直白地问她:“怎么了吗。”
“我没说王宇,”胡润妮冷声道,“那狗日的没找你说今年过年去不去他那儿吗?”
“哦,”翟悉回过神来,哼声笑了笑,“没,上次打电话还是去年过年,我跟他说我不想去了。”
“今年去吧。”胡润妮说。
翟悉脑子炸金花一样缭乱了,他定定地看着胡润妮:“为什么?”
“你去跟他要点压岁钱,”胡润妮伤春悲秋地说,“我这好几个月也没给你生活费了,不挣钱了,唉。”
“不用给,我有钱。”翟悉说。
胡润妮猛地转过来看着他:“你钱到底哪来的?”
“就……周末出去兼职什么的。”翟悉眼神乱瞟。
“那管什么用?你吃两口饭就花没了,”胡润妮朝厨房扫了眼,看见王玉儒在洗碗,就靠过来小声问,“你哥没给你了?”
“没了,他最近穷的要命。”翟悉是压着火力说的这句。
胡润妮像是收获了什么战败的消息,叹着气摇了摇头,沉声了稍刻,又开始催他今年过年去要钱。
“那能让我哥跟我一起去吗?”翟悉脑子犯抽,想也没想就说了。
“你让他去干什么?”胡润妮很是吃惊。
意识到实际情况的不合适,翟悉赶紧打幌子解释就随便说说,把话题岔开:“也不一定就会给我压岁钱。”
“你先要,不给再说,”胡润妮说,“再说你也不能一年两年的一直不联系吧,毕竟还是你爸,离婚的时候他还说会管你到大学毕业。”
翟悉没吭声。
胡润妮就以为他是默认了,二话不说就拿起手机给前夫打电话,告知对方儿子今年去他那儿过年的消息。
没给翟悉留一丝一毫狡辩和自我选择的时间,事情敲定下来,她就擦擦手去做手工活了,临走还撂下句:“哼,他这两年可是有钱了,你多管他要点哈。”
“……啊。”翟悉应也不应似地说了声。
翟悉是真不太想去他亲爸那儿。
他跟那边的人都不熟悉。若不是某些午夜梦回时想起童年的切片或瞬间,他甚至都快要忘记曾经还有过那样的一个家了。
一个满是父母争吵,夜半啼哭的,悬浮而破旧的早期童年。
这和现在的家不同,虽然胡润妮和王宇也吵,但在第一次走进家门见到另一个大男孩后,翟悉就知道,以后半夜躲在被子里哽咽的时候,他可以不再是一个人孤独地承受了。
虽然这个大男孩话很少,也不会主动跟他搭上两句,但每逢大人争吵,大男孩都会推着他的背,送他回卧室,再拿出来耳机,放开音乐,戴在他耳朵上。
所以后来大部分吵架都是有伴奏的。除非王玉儒不在家。
晚上躺在床上尝试入睡的翟悉,在过年回家的伤感中愈发清醒起来。
最后索性一蹬被子蹿起身,偷偷摸摸踮着脚,踏黑来到王玉儒门外。
缝里还亮着光,又熬夜,明明在微信上跟他发晚安了的,还说马上就睡了。
撒谎精。
翟悉推开门缝,悄悄钻进去看。
王玉儒坐在桌子前,电脑桌面上是熟悉的代码界面。又在做项目。
“哥,”翟悉快速挤进去,关上门,“来找你睡个觉。”
王玉儒停下在键盘上敲个不停的手指,回过头来:“睡不着吗?”
“对,”翟悉扑上王玉儒的床,掀开被子躺进去,怅然道,“本来在家就要跟你很克制了,过年还要再分开几天。”
王玉儒坐到床边,低头看着他:“不想去你爸那儿?”
“废话,”翟悉撇了撇嘴,“那儿又没人理我,也没有你陪。”
“我每天都给你打视频。”王玉儒说。
翟悉想了想,感觉这样也还行,反正他俩平时也都是这么过来的,可是——他还是不太开心:“还是觉得属于我们的一段时间没有了。”
“不会,”王玉儒说,“只要你找我,我的时间都是你的。”
翟悉知道王玉儒言出必随,可他还要问一句:“真的吗?”
然后看到王玉儒点头说真的,他那一点矫情似的落寞就会随着散淡开了。
“那我现在来找你了,”翟悉拉了拉王玉儒的手,“你别写了吧,过来陪我睡觉。”
“在家是个例外。”王玉儒笑了起来。
翟悉生气:“你说话不算数。”
王玉儒还是笑着,弯腰亲了亲他,分开时把他带了起来。
“你破一次例原谅我,”王玉儒又在他的眼睛上讨求似地吻了一下,轻声诉说,“可能是我比较胆小吧,在家里真的不敢太亲近了。”
“怂,”翟悉戳戳他心口,“惩罚你最后再抱我一下。”
可王玉儒却笑得像是领了奖,靠过来,整个把他搂住了。
“回去能睡得着吗?”王玉儒在他耳边轻声问,“我这里有安神的药,可以吃两颗再走。”
“不吃了,能睡得着,”翟悉很用力地回抱着,“你也不要再熬太久了,写一会就赶紧睡。”
“好的,知道了,晚安。”
王玉儒在他耳朵上说话,热气打在耳廓上,身体就发了麻,对翟悉来说,这是比安神药还管用的,治愈失眠的偏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