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老五心里差点骂娘。
走什么?走什么!他盘腿坐在她旁边,气得差点没脾气。元一说完慢慢把身子扭正,已经带着舒服的哼哼,酒足饭饱地闭上了眼睛。
莫老五把她头发从脸上剥开,枕头又帮她往下拉托着脖子。她也很配合地动了动。
他摸着她的脸,凑上去故意用力咬她脸颊。
“我要早起。”她有气无力地在他耳边说,脸躲开。
“不是刚刚你缠我腰的时候了?”他捏着她的耳朵摩挲,在另一边对着吹气。
“人活着要适度。”元一闭着眼睛,手指探进发间,轻柔地揉他头发。“忙你的去吧。”
“你哪个耳朵听到我要忙。”他掀开被子躺进去。
“我明天要早起。”她感觉到动静扭过来,睫毛间透来点绿色,像个没睡醒的狐狸。
“那我明早叫你。”他在她旁边撑着脑袋,死皮赖脸的同时让肌肉把她视线遮的满满当当。“早上想吃什么。”
她沉默了一会。
“你不打算走是吧。”元一闭着眼睛说。
“老子陪陪你。”他言之凿凿。
她索性闭着眼睛扭过来,伸手捞他这条胳膊。“那你把胳膊给我。”
“干什么,要抱着睡?”他笑,把胳膊给她。
被说中了心思她提提嘴角,翘得能当鱼钩了。她抱着他胳膊,脸枕在上面,从头顶看反而像小动物被他勾到了,挂他肉上不脱钩。
她身体挤着他,呼吸洒在他的皮肤上,像动物毛发的磨蹭,又轻又痒。
妈的,这钩没饵他也咬,最好把他拎起来再合个影,然后把他养家里,敢进小偷他就跳出去咬他。
谁舍得走,谁爱走谁走,他才不走。那帮跑过来找他喝酒的孙子把他电话打爆他都不走,谁走谁孙子,他要这样当一夜元一的人形抱枕。
她睡得很快,呼吸清浅,有细微的鼾声。莫老五小心翼翼去嗅她的发顶,和她身上一样,洗发水香气下藏着一股消毒液的味道,和她这个人反着来。
他依旧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那个挤满病患的破旧医院里,高温下,她像个雪貂一样一头撞他身上的场景。
那时候什么事都乱成了一锅粥,糟心得恨不得上个厕所皮带都要掉进茅坑不自知又沾了一手。协会帕里斯通派别的人胡乱搞鬼让比克利三个遭了算计没人调度,还有一个小人得势的蠢货叽叽喳喳,他用烟人带着他们跑几十公里找医院,还正好碰上当地战乱,如果没有猎人特权,在满地缺胳膊少腿的难民里甚至连个急救机会都没有。事儿乱的比被海兽搅乱的渔网还难拆,他们的伤势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始作俑者说不定还坐在几千公里外的猎协大楼里吹着空调喝美女秘书下楼买的洋蛋咖啡,真是有气都没地儿撒,烦得他脾气一波一波比浪还多。
然后元一就像条从草里窜来的雪貂,一头撞他胸上。
一条满身污渍的雪貂。
她来得比子弹还猛,碰到了他这样的硬茬,又差点没把自己撞飞。她头一仰,后退几步,勉强没波及到背后的推车。后面的白褂小男孩眼疾手快挡住器械,莫老五刚想拽她,她就又一个挺身站稳了。
她像把刀一样稳稳地立在那儿,笔挺,强势,波澜不惊。带着满身消毒水压制的血味儿,像是以她为中心开了个“圆”,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正气和肃杀,正专心致志地揉鼻子。
“猎人协会?”她声音恨不得能让这地儿骤降十度,抬起眼,里面的光像手术刀刀身的反光,从那汪绿色温润的湖底尖锐而神圣地冒出,刺了他一眼。曝光度很高,直击心灵,像是给他拍了个x光片,把他墨镜晃飞的同时差点也看见他几十年老脸下心漏了一拍。
操。
于是他一手抓起那个比他玩儿的哑铃还轻的医疗推车放进里面,她身后的小伙子惊得瞪大了眼睛,唯独没见她起一点波澜。他扫了一眼她胸前挂的工作证,圣十字医疗的图徽下,赫然写着——元一,行动部外科组A级创伤外科医生。
现在想,如果不是要去找那群坐办公室的算账,他怎么会走呢。他不走,怎么也轮不到她们这批医生几小时后就死的死伤的伤,还在她肚子上划了这么长一道疤。
她疤好得挺快,上次见的时候,颜色比现在深,像一条爬虫慢慢爬进她的肚子里,像她几十页的履历资料页,共同化成她千万心事,攀附于她笔挺的腰背,封冻住她绿底的清泉,销声匿迹。似乎只有高潮的热能化开冰层,雨水的潮湿会带着水汽,她弓着腰,像草地久逢甘露,疤上一层薄薄的汗,像眼底流动出的蓬勃生机,再随着风浪的平息悄然隐去。
元一,你咽下的事会不会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喧嚣,不停歇地啃食你的肉?或是忽然露出满口獠牙,咬得你夜半惊醒像兔子一样弹起来,然后谎借各种由头假装若无其事?
他抬手捏了捏她僵硬的脖颈。
她看过来,黑色的头发垂在两边,明明遮住了后颈,却比盘发看起来更脆弱。
他三根指头给她揉着脖子。
“骗你的。”他坏笑着说。
她毫不意外地瞅他一眼,嘴角的弧度还是那么像鱼钩。
他要是把她带上船一起钓鱼,绝对满载而归。
她放下手,起身下床。“我喝点水。
元一打开客厅的灯,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水。她拧开一瓶,一口气没停地喝了半天。
“元一。”
她回头。莫老五靠在墙边看她。
“有我呢。”他近乎在安抚地说。
她看着他,默不作声把另一瓶水递给他。
“莫,你都了解我的什么?”
她靠在桌上,抬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