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一,我明白你的心情。泰兰尼虽然离世了,但辛苦建立起的基金会不能落进那帮沉迷学术的顽固老头那儿,泰兰尼的初心是把技术和资金全部投入在一线治疗!只不过…”
“小元医生,不是我说你!像泰兰尼那样只顾身为普通人的医疗技能而不顾多元化合作,注定要被发展抛弃!但我从不质疑她的专业水准。我这样也是为了这个基金会,你是她第一个学生,技术最得她真传,你不明白只靠我们普通人练到死,也抵不上疗愈性念能力和医疗合作的效率!”
“和我们站在一起。我们如果能培养出念能力医生,这何尝不是对泰兰尼最好的致意?你为什么觉得不会是你?”
混浊的办公室剪影晕开,在一片迷雾暗影间,泰兰尼的声音又落了下来。
“比起我的基金会,你先通过圣十字医疗的考核。”泰兰尼在桌前签署着文件,头不抬,声音依旧铿锵有力。“我上个月让你再拿两门语言,进度怎么样?”她抬头。
“放心吧导师姐。”自己曾经的声音回答着,带了点俏皮。“一定完成任务。”
“元一。”泰兰尼下笔不停,嘴角的笑若隐若现,声音却是重量万分的。
“这世上有很多诱惑。”她把耳边栗色的短发挽去耳边,眯着眼睛快速审核着项目文件。“比如你想要尝试牛奶,但可能乳糖不耐受;想要坐过山车,但发现自己恐高。”
“尝试是必须的,但,也要有自知之明。更要明白你追求的是什么。”
“追求!”
说到这里,她撂下一叠文件,抬腿站了起来,双手高举,带着无尽的敬意念出这个词。
“很多人医生当着当着,就忘了自己是医生,忘了病人是人,玩儿起了过家家,大富翁,拿到手里的钱和名是真的,眼里的人都是假的。”
说罢,她垂下头。
“虽然不可能,但该交代的事还是给你比较好。”她抬眼看过来,视线波光粼粼。
“如果哪天有任何一个我基金会的人在任何时候找你,都不要接受他们的建议。”她的微笑里带着无尽的苦涩。“哪怕是我最好的哥几个。”
“元一,人都会犯错,总会犯错。”泰兰尼上前,日光淋在她的发丝上。她端详着她,手若有若无抚摸着她的脸颊。“如果一次错误可以让你明白心之所向,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元一凝望着她坚定透亮的眼睛,心里泛起一阵熟悉的酸苦。
“我好久没见你了。”她想去抵住她已经虚空的额头,喉咙发紧。
“真棒元一。”她的皮肤越来越透光,声音似乎也要散落成尘埃,她闭上了眼睛,起身消散。“这才是我的学生。”
漆黑的哀伤浓稠,像是迫切想要浮上水面,元一伴随着激烈的呼吸睁开眼睛,满身汗。
昏黑的一时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天花板,还有旁边探过来看她的男人,影子巨大,正抓着她的手。
元一惊坐而起,反手挣脱这人并对着脸抡了一拳,翻身跳下床,眼睛像雪狼一般亮。
“哎!是我!”低沉粗粝的声音冒出来,元一定睛一看,昏暗中,坐在床上,光着膀子,身形像狗熊一般的男人正捂着自己的半边脸。
……?
元一瞪着眼睛,呼吸起伏着,她慢慢收起防备的姿势,紧着身子走进一步,眼珠子上下打量着他,莫名其妙道:“你不是走了吗?”
莫老五更觉得难以理喻,他指指被打的那半边脸,难以置信道。“你难道不应该安慰一下我?”
元一绷着脸,满是审视,目光像把手术刀,似乎正给他解剖辨真伪。汗划过她下巴,她垂下眼睛,本以为她要弥补她的过失,结果她嘴上冒出一句:“你躲不过去?”
“…你忽然弹起来给我一拳我怎么能料到?”
“……”元一沉默了,可能也发觉了自己的问题太过缺乏人道主义关怀,她理亏地抿抿嘴,挪过来。“来,让我看看。”
“你难道觉得我故意挨打?”他挡过她充满马后炮兴致的手,一边心如死灰地躲,一边嘴上穷追不舍。
“我意思是你应该躲得过去。”元一故作镇定地欲盖弥彰,莫老五脑袋甩得像个受委屈的小媳妇不让她碰,她两手并用终于抓住了他的脑袋,扳过来好好看了看。
他撅着嘴,样子非常委屈,指着脸说这儿很疼,不许碰。
放屁,他连红都没红。
“不好意思,我以为又有人入室了。”她眼看并无大碍,拍了拍他另一边脸蛋。
这两下并不重,是对患者礼貌的敷衍——莫老五觉得她像兽医给骡子公事公办打完针,顺手拍两下骡子屁股一样地拍了拍他的脸,力度刚刚好,带着医生的责任心,带着人类及格线上的互动,带着打多骡子屁股的力度惯性,唯独没带男女情谊。
“你吹一吹。”莫老五不愿意地说。
“你连红都没红。”
“肯定红了!”他大声说。
“好好好。”元一理亏地上去揉刚刚被她抡的地方。“疼不疼了?”
“疼。”莫老五皱着脸说。
“现在疼不疼了?”
“疼。”他继续。
元一歪下头找他的眼睛。
“莫老五。”她说。“战区的小孩都比你这个猎人扛疼?”
“我只是需要人道关怀。”他有模有样地嘟囔。
元一笑笑,继续揉他的脸。
你看,她果然会的嘛。他闻着她身上的体香,还皱着脸假装不满意。
虽没想到她劲儿这么大,但这拳在他看来也和猫爪子没区别——但他可比她有人道关怀多了,做完她累了,厕所是他抱过去上的,澡是他给洗的,睡衣是他给套上的,水是他喂她喝的,地上衣服是他捡的,睡前她抬着马上就要合上的眼皮,本来以为她要在撅过去前和他温存点什么,对他说点什么事后情话,结果她摸着把他的脸,一翻身嘟囔道:“你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