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本为蛮夷烟瘴之地,秦汉时设长沙、零陵等郡国,北宋时章惇开边湖南,千百年来先民溯江开垦、繁衍,方才渐化为王土。
自明起,江南广种棉桑,稻谷产量锐减,“苏湖熟,天下足”变为“湖广熟,天下足”。
大米由此成为南楚对外输出最重要的大宗商品。
湘潭作为南楚最大的米粮集散地,也一跃成为超越府城长沙的“天下第一壮县”。
湘潭米市本在十八总沙湾,但二月刘今钰发兵长沙前,杨文煊便通告全县土客商人,米市将迁移至涓水河口的易俗河。
易俗河距涟水河口更近,又多为田野,比起演迤十余里的巨大市镇,此处更安全,也更方便大同社开发建设。
不但米市迁移至此,连同大同社的湘潭县治、证券交易所试点以及新开的大同银行,都将在涓水两岸兴建。
只不过这些仍属于纸面上的规划。
且不说水泥厂、砖厂产量有限,便是供应充足,也需要时间建设。
是以王石到易俗河时,并未察觉出什么变化。
船只停靠在易俗河码头,王石带着小厮踱步进街市,易俗河仍旧车水马龙,甚至比以前更为繁华。
他在街头驻足片刻,目光被簇拥在一间商铺前的人群吸引。
那些人看着富态,大多穿着绸缎。
他迈步过去,入耳的不是口音甚重的官话,便是难懂的方言。
众人围堵的店铺,上挂“资湘粮行”四个大字。
“诸位老爷、老板,见谅!在下也是个替人干活的,与在下说再多也无用。”
店铺的青石台阶上,一个中年男人拱着手致歉。
“去年的新谷,上头定了三钱五分一石。你们若不愿买,便去别家……”
一石激起千层浪,当即有老头怒道,“年初谷价都快跌到二钱五分了!现下你们大同社说涨一钱便涨一钱?便是官府,也不敢这么霸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三钱五分太高了!我等运出去卖也有成本,便是三钱一石也好,涨到三钱五分,我等哪里承担得起!”
中年男人赔笑,却不松口,人群中有人说了几句难听的话,店铺里立即有人回敬。
“老子日你祖宗!”
一个彪悍的汉子领着几个精壮汉子走出来,唬得众人顿时噤声。
汉子扯着铜锣般的嗓子说道,“一个个成了聋子么?说了三钱五分,便是三钱五分!不愿买就滚,谁逼着你们买了?”
汉子扫视一圈,众人畏惧,他不由地露出些许鄙夷,“便宜的也有,往年的陈谷就便宜!或者你们自己去乡里收米,农户自家买的,也便宜!
“你们莫在这卖惨!你卖出去有成本,我家收上来便没成本?何况今年江北流寇肆掠,抢烧了多少粮食,物稀则贵,粮食涨价哪里不对了?”
众人愤慨,却不敢言语。
汉子继续高声说道,“要买便买,不买便走!你们堵在门口,我家还做不做生意了?做不成生意,损失你们赔么?”
“好了,来者都是客。”中年男人忽地开口说话,“诸位,见谅,这小子粗鄙,回头在下教训他。但诸位堵着店门,确实不大好。”
汉子嚷嚷起来,“还不走,老子要动手了!”
汉子往前一步,众人急忙后退,几人反应不及,摔倒在街道上,顿时一阵哎呦惨叫,回应的则是一片笑声。
中年男人拉着汉子,嘴上还在道歉,众人羞愤不已,纷纷散开。
汉子嘴上还在骂人,但到底没再往前一步。
王石心里知道,这两人一人红脸,一个白脸,什么教训,不可能会有。
围堵商铺的人大多骂骂咧咧地走了,却也有几人聚在一起小声嘀咕了一阵,接着结伴进了粮行旁的一处大宅子。
那宅子人来人往,似乎并非私人宅院,他走去看了看,果然看见了写着“宝庆证券交易所”的招牌。
迈进槽门,便有人过来搜身。
小厮连忙上前阻拦,他却摇了摇头。
他强忍着不适捱过搜身,原本板着脸的两人竟拱手致歉,接着毕恭毕敬地告知他们交易所在后面正厅。
他道了谢,从穿廊进到正厅院落,便见四面檐廊贴着许多告示,有介绍交易规则的,也有标出各产品价格的。
“稻谷一千石,崇祯八年二月湘潭资湘粮行提货,三百五十两。”
王石盯着期货产品的价格,心中猛地一震——
大同社这是笃定明年粮价还会再涨,否则这期货卖得与现货一样贵,谁会卖?
不过这一结论也不难推断出。自崇祯朝起,北方天灾不断,流寇今年甚至肆掠到了江北,粮价恐怕定然会涨。
别看方才那些人在粮行前如何卖惨,三钱五分一石谷他们仍是大赚的。
何况大同社年初粮价跌时,便与各乡绅大户谈好,田租按三钱一石的官价折现银支付。
由此大同社手握宝庆全府以及湘乡、湘潭等县的绝大部分余粮,又堵住了衡永郴等州府粮食北运之路,大半个南楚的粮食贸易都被大同社控制。
如此,粮价是多少,哪里容得了那些徽商、江西商人置喙。
王石沉思间,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循声看去,只见一个绿裙女子引着方才那几人从正厅出来,有说有笑地走去了东边别院。
他神色一冷,小厮问道,“二老爷,怎么了?”
他摇摇头,“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