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云琳站在原地,泪如雨下。
翌日傍晚,戚郑南从月炉峰返回济鼎峰的掌门院落,面色沉重地推开书房门,就看到戚云琳正站在书房中,哭过的双眼,肿如核桃。
戚郑南暗自叹息一声。虽然他对戚云琳有气,怪她当日偷伤夜无虞,原想好好训责她一番,但昨天不见人影,此时见到,见她因古山白之事,伤心过度,形容萧索,顿时又不忍起来,心头怒气也消退大半,于是走过去,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人了,遇事还是只知道哭泣。爹知道你是为山白担忧,但只是掉眼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山白之事,太过突然,令人始料不及,但现在,爹和你六师叔正在想办法。昨日不允许你进房,是事出有因,现在你若是想去看望山白,就去吧。”
戚云琳的眼泪奔涌而出,终是哭着说道:“爹,对不起,大师兄,是我害了他!”接着,便把五年前,她知道毛小豆的身世后,又见她与古山白亲近,于是心怀怨恨,去魁山夜市买了拂心花动情水,下药给古山白等等一系列事,都说了出来。
戚郑南最近受的刺激已经够多了,等戚云琳说完,再次又惊又怒又气,瞪着戚云琳,带着心痛斥道:“你这孩子!究竟该怎样说你才好!终究是对你太过宠溺,以至于让你做事不计后果任性妄为!”
戚云琳哭道:“爹,我已经知道错了。我刚刚从魁山夜市回来,大师兄,他或许还有救。”然后把黑衣老妇对她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听闻可以救古山白,戚郑南也稍稍冷静了些,仔细听戚云琳说完,想了想,道:“我这就去月炉峰。”
戚云琳拉住他的衣袖,道:“爹,我跟你一起去吧。若是六师叔有什么不清楚,都可以问我。”
戚郑南想了想,古山白的起病原因是无法瞒过苏亭真的,戚云琳一同前去,并无不妥,只是,尚有一事,于是道:“好,你跟我一起去。只是,关于那个姑娘的身世,目前知道的人不多,青松门内只有你二师叔、三师叔和山白知道。此事,不宜再让其他人知道。所以,你什么都可以说,唯独这个姑娘的身世,不可说,知道吗?爹不希望,再因故人旧事,掀起任何不必要的风波!要知道,这件事,不仅仅影响某个人,还可能会影响整个青松门!”
戚云琳郑重地点点头。
戚郑南这才带着她一起去了月炉峰。
月炉峰,苏亭真刚刚看过古山白的情况,正神色凝重返回自己居住的独立小院,还未走进院子,就见天边两道银光疾速飞来。待看清是戚郑南和戚云琳后,忙把落下的两人迎进院子当中的那间堂屋。
刚走进堂屋,戚郑南就在屋中设下结界,然后沉重地把古山白被戚云琳下过拂心花动情水一事,同苏亭真讲了。说完,戚郑南再次怒然,忍不住斥道:“都是云琳这孩子,做事荒唐不考虑后果!”
戚云琳站在一旁,哽咽着道:“六师叔,你快想想,现在大师兄,是不是还有方法可救?”
苏亭真见戚郑南和戚云琳,一个恼火心痛,另一个自责难过,于是先劝道:“师兄,事已至此,你也别如此气恼了。云琳虽然做了错事,但现在积极补过,提供了有用信息,我们都暂且冷静下来,看看如何救山白。这才是现在最急迫的事。”
戚郑南暂且按下怒气,点点头。
苏亭真思忖片刻,道:“这样说来,山白心上长出的东西,乃是情毒之蔓。想来,拂心花动情水引发人之情念后,若是此情念未得满足,药水效力不散,情念淤积在心,渐渐就会变成情毒。情毒一旦开始蔓延生长,会逐渐将心脏紧紧裹住,最终导致心脏四分五裂,这便是心碎而亡。难怪此物无法消除,亦无药可解。情念本是自心而生,情毒其实也是心之产物,由自心所生之物,实非外物可以对治。”说完,看看戚郑南,又看了一眼戚云琳,道:“根据云琳转述之话,拂心花动情水,乃以情念为引,也以情念为解。这样看来,若是已然动情,情念若是得到满足,情毒就不复有存在之基,那么相应的症状便会消失。” 说完,看着戚郑南,道:“若是如此的话,看来,解铃还须系铃人。”
戚郑南已经明白,点点头。
戚云琳早已宛若失神一般,沉默不语。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当初她只想把那个姑娘同古山白分开,外加报复性地让她变成废人,再也无法修炼。却不想,如今,为了要救古山白,仍然还需要那个姑娘回来。
戚郑南对戚云琳道:“云琳,时间已不早了,你先回济鼎峰吧。我和你六师叔还有些事要详谈。”说完,撤了自己设下的结界。
戚云琳点点头,同两人告辞后,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待只剩下戚郑南和苏亭真后,戚郑南同苏亭真确认道:“你确定那个方法可行?”
苏亭真道:“应该可行。只要山白原先受到压制,潜伏下去的情念得到满足,情毒再无存在之理由,自然就可得解。只是,那个姑娘,不见得会愿意,这毕竟,是关乎终生的事。”
戚郑南沉重道:“但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山白身陨。若是能有方法救山白一命,无论如何都要一试。”话毕,想了想,心一沉,道:“那个姑娘现在姓夜,已经是夜家寨人,我会立即向夜家寨发消息,询问此姑娘目前下落。待有回复,师弟,我希望你能同我一起去见她,事情由我来提,必要时,由师弟你以医者身份,来向她进一步说明情况。”
苏亭真点点头,道:“好的,师兄。”
收到夜家寨的回复后,戚郑南和苏亭真便立即启程,赶往夜家寨。只是,见过夜无虞后,戚郑南改变了主意,不能再向之前设想的那样,堂而皇之向这个他从未承认过,还厌恶了多年的无辜孩子,提出任何要求了。
当初在云崖洞,他训斥她、要废她修为时,她质问道:“你凭什么这样做?”那时,他怒道:“就凭我是你爹!”那现在呢,他又凭什么要求她救古山白?还是凭他是她爹吗?若是爹的话,为何这个女儿在他眼中就是可以随便牺牲的对象呢?是啊,他凭什么呢?现在,如此质问他的,除了夜无虞,还有他自己,还有那个,他已经多年未去想,也不敢想的红衣女子,夜飞雪。
和苏亭真返回西山后,两人先去了栖隐小院,看望古山白的情况。
栖隐小院中,除了古山白,还有戚云琳在。本来,戚郑南要罚戚云琳闭关思过,但苏亭真劝道,将古山白转移到栖隐小院后,日常需要有人照看,若不想更多人知道古山白此时的情况,那让戚云琳过来,最为恰当。戚郑南想了想,认为苏亭真所言有理,除了戚云琳,其他知晓情况的人,都不可能整天守在栖隐小院。所以,戚云琳就一同过来了。
戚郑南和苏亭真回到栖隐小院时,戚云琳正待在古山白屋中,坐在床榻边,看着古山白,不停地流眼泪。待听见院落中传来动静,连忙跑出来,见到二人已经返回,忙迎上去,心急地问道:“爹,如何?她愿意救大师兄吗?”
戚郑南同苏亭真递了个眼色,苏亭真会意,道:“我先进去看看山白的情况。”
戚郑南对戚云琳道:“随我来。”然后将戚云琳带入另一间房。
戚郑南看着戚云琳,终是叹息道:“云琳,此事我尚未向她提出。”
戚云琳意外道:“为何,爹?你们都去见了她,为何没有提出呢?”
戚郑南看着戚云琳,心中五味杂陈。果真是他教出的女儿,把所有的一切,都当作了理所当然。
戚云琳突然反应过来,道:“爹,你们是不是觉得此事难以开口?若是您与六师叔不便开口,要不由我去,由我去求夜姑娘,求她救救大师兄。如何,爹?让我去吧?”
戚郑南带着微微的怒火,呵道:“够了,云琳!你哪儿也不许去!就待在这里好好反省自己的错!至于山白,”戚郑南深呼吸一口气,将心中的沉痛压制下去,道:“山白的命,就看他自己的命数吧!云琳,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自己犯下的错,不能时时刻刻想着让他人来为之受过!普通人也就罢了,我们可是整日把仁义道德、向善除恶当作行为守则的修行弟子,怎能口头上说一套,行为上却处处自私自利?山白的事,我和你六师叔会再想想其他办法。除此之外,你不许再擅自行动!否则,我就将你禁足半年!”说完,气冲冲地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戚云琳僵站在屋中,惊惶不已,默默流泪,心中隐隐透着一丝绝望。
戚郑南看过古山白后,便同苏亭真返回青松门。离开时,神色未有半点好转,沉重之中带着隐怒,以至于苏亭真也不敢同他多言。
戚云琳重新走进古山白躺着的房间,跪在床边,再次悲痛起来,“对不起,大师兄,都是我害了你……”
安静的院落中,两株高大的玉兰树默然不语,院墙边的花草正悄悄绽放,因为从房中传来的阵阵哭声,透着一丝化不开的悲伤氛围,连飞过的鸟都不愿意落下了。